第160章 你可知罪？

　　永乐帝看向那个他思念了一生，也畏惧了一生的男人。

　　刚刚建立起来的帝王威严，在这一声呼唤中，土崩瓦解。

　　他不再是永乐大帝。

　　他只是朱元璋的第四个儿子，朱棣。

　　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然后快步走到朱元璋面前。

　　没有丝毫犹豫，“噗通”一声，再次重重跪了下去。

　　这一次，比刚才跪拜画像时，还要虔诚，还要恐惧。

　　“爹……”

　　他的头深深地埋下，不敢去看朱元璋的眼睛。

　　朱元璋低头，俯视着这个刚刚“谋朝篡位”的儿子，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愤怒，有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无奈。

　　大殿里，一片死寂。

　　良久。

　　朱元璋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你，可知罪？”

　　这三个字，像三座大山，狠狠压在了永乐帝的心头。

　　他身子一抖，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造反，是灭族的大罪。

　　尤其，他反的，还是他爹朱元璋亲自册立的皇太孙。

　　这是大不孝，更是大不义。

　　他知道，无论他有多少理由，在“孝”和“忠”的铁律面前，都苍白无力。

　　可是……

　　他真的错了吗？

　　永乐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脑海里闪过湘王朱柏一家自焚的惨状。

　　闪过那些被逼到绝境的藩王兄弟。

　　闪过建文帝身边，那些口口声声“天下为公”，却一心想把朱家江山变成他们文官天下的腐儒。

　　不！

　　他没有错！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不甘，从心底涌了上来。

　　他猛地抬起头，双眼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他迎着朱元璋的目光，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说道。

　　“儿子……不悔！”

　　“爹！儿子不后悔！”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是允炆那孩子，他削藩削得太狠了！”

　　“他听信了齐泰、黄子澄那些腐儒的谗言，对我们这些叔叔，赶尽杀绝啊！”

　　“周王、代王、齐王……一个个都被他废为庶人，流放边疆！”

　　“老十二……湘王他……他是您的亲儿子，是我的亲弟弟啊！”

　　“他被逼得没办法，带着一家老小，阖家自焚了啊！”

　　说到这里，永乐帝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爹！儿子要是不反，下一个死的就是我！就是我全家！”

　　“儿子不想死！”

　　“儿子只是想活着啊！”

　　他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在向自己的父亲哭诉。

　　他不是为了那个皇位。

　　他只是想活下去！

　　看着哭得像个孩子的永乐帝，朱元璋沉默了。

　　他脸上的怒气，不知不觉间，已经消散了。

　　他知道，老四说的，恐怕都是真的。

　　那个他寄予厚望的皇孙允炆，终究还是太软弱，太容易被文臣摆布了。

　　“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

　　朱元璋弯下腰，伸出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亲自将永乐帝从地上扶了起来。

　　“起来吧。”

　　他的声音，柔和了许多。

　　“爹……”

　　永乐帝被父亲扶着，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朱元璋拍了拍他肩膀上的灰尘，看着这个和自己最像，也最让自己头疼的儿子，沉声道。

　　“既然你已经坐上了这个位子，那就给咱好好干！”

　　“别给咱老朱家丢人！”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一句。

　　“咱信你。”

　　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让永乐帝浑身剧震。

　　他猛地抬头，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他等这句话，等了太久太久了。

　　从小到大，父亲的眼里，只有大哥朱标。

　　他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建功立业，都得不到父亲的一句夸奖。

　　可现在……

　　在他做了这件大逆不道的事情之后，父亲却说，信他。

　　一股巨大的暖流，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委屈和防备。

　　“爹！”

　　永乐帝再也控制不住，眼泪决堤而下。

　　他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个刚刚夺下天下的皇帝，此刻却哭得像个三岁的孩子。

　　他激动地抓住朱标的手臂。

　　“爹！大哥！这皇位，本就该是大哥的！让大哥来当这个皇帝吧！”

　　“我给他当大将军，为他扫平天下！”

　　朱标闻言，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四弟，你胡说什么呢。”

　　他挣开永乐帝的手，正色道。

　　“这里是你的时代，不是我的。我得回去，咱大明的根，还在洪武朝。”

　　“这大明的江山，以后，还得靠你。”

　　朱元璋也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朱标的说法。

　　他看着永乐帝，话锋突然一转。

　　“对了，老四。”

　　“咱听说，那个叫方孝孺的腐儒，你把他诛了十族？”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玩味，听不出是褒是贬。

　　永乐帝心中一紧，刚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不知道老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回答。

　　“……是。”

　　“哈哈哈哈！”

　　朱元璋突然放声大笑，一巴掌重重拍在永乐帝的后背上，拍得他一个趔趄。

　　“杀得好！”

　　“杀得痛快！”

　　朱元璋的脸上，满是赞许的神情。

　　“对付这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只会动嘴皮子的读书人，就是要用重典！就是要心狠手辣！”

　　“什么狗屁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他们心里想的，都是怎么从咱老朱家手里抢权，把这天下变成他们读书人的天下！”

　　“该杀的，就得杀！一个都不能留！”

　　说着，他还不忘回头，瞥了一眼旁边的朱标。

　　“这一点，你比你大哥强多了！”

　　“他啊，就是心太软！妇人之仁！”

　　无辜躺枪的朱标，顿时满头黑线。

　　“爹，您怎么又说我。”

　　他忍不住吐槽道。

　　“我哪里仁慈了？当初空印案，胡惟庸案，郭桓案，我跟着您杀了多少人？”

　　“京城里血流成河，我眼睛都没眨一下好不好？”

　　“那能一样吗！”

　　朱元璋眼睛一瞪。

　　“咱杀的，是贪官污吏！是该死之人！”

　　“你呢？让你杀几个只会放嘴炮的腐儒，你都下不去手！”

　　“跟你四弟比，你就是太仁慈！”

　　朱标嘴角抽了抽，最终选择放弃抵抗。

　　行吧。

　　您是爹，您说了算。

　　他只能露出了一个无奈而又苦涩的笑容，不再反驳。

　　而永乐帝看着眼前温润如玉的大哥，记忆中那个永远护着他的身影，与现实重叠。

　　眼眶一热，泪水差点又涌了出来。

　　“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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