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数据深渊 一）

　　引路人沉默地走在前面，机械关节发出几不可闻的轻响。洛姝跟随其后，穿过信息大厅边缘一道不起眼的拱门，进入一条向下倾斜的通道。

　　通道壁不再是冰冷的合金，而是一种温润的暗色材质，表面流动着极细微的数据流光，如同血管中奔流的数字血液。空气变得更加凉爽，带着一种类似古籍存放过久的陈旧气息，混合着能量运转的低鸣。

　　“信息处理部门负责归档、清洗、解析方舟收集的一切数据流。”引路人毫无感情地介绍，声音在狭窄通道内产生轻微的回响，“你的工作是协助初级解析，重点是古老星图碎片和能量签名比对。”

　　洛姝没有回应，只是默默记下一切。她的银辉印记微微发热，仿佛与这无处不在的数据流产生了某种共鸣，又像是警告。

　　通道尽头是一扇没有任何标识的暗门，无声滑开。

　　眼前的景象让洛姝呼吸一窒。

　　这是一个远比想象中更加庞大的空间。无数半透明的数据柱从地板直达看不见的穹顶，每一个柱体内都有亿万光点如同瀑布般奔流不息。微弱的光线来自这些数据柱本身，将整个空间映照成一片幽蓝。没有传统的工作台，只有一个个悬浮的光茧，每个光茧内都有一个身影沉浸其中，双手快速划动，与数据直接交互。

　　这里安静得可怕，只有数据流动的沙沙声，如同数字化的潮汐。那些工作者如同被镶嵌在数据流中的雕塑，面无表情，眼神专注到空洞，仿佛意识已完全融入那浩瀚的信息海洋。

　　“你的位置。”引路人指向一个靠近边缘的空置光茧。那光茧感应到靠近，无声地张开一个入口。

　　洛姝迟疑了一瞬，还是迈步进入。光茧入口闭合，一种奇异的悬浮感传来，她仿佛漂浮在数据的海洋中。眼前没有任何实体界面，但当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立刻牵引出缕缕流光，形成可操作的虚拟界面。

　　“系统已根据你的能量签名进行适配。初始权限：一级访问，限定区域：古老星图碎片库、低风险能量签名归档。”引路人冰冷的声音直接传入光茧，“任务：交叉比对银辉印记中可能存在的星图残留模式与碎片库数据，标记任何匹配度高于百分之五的片段。开始吧。”

　　声音消失，留下洛姝独自面对这浩瀚的数据深渊。

　　她定了定神，尝试将一丝银辉之力注入虚拟界面。界面瞬间亮起，无数星辰碎片般的图案和数据流奔涌而来，速度之快、信息量之庞大，几乎瞬间冲垮了她的感知。

　　她闷哼一声，强行收敛心神，银辉印记在额头微微发亮，帮助她过滤和稳定这信息的冲击。这感觉比面对强敌更加吃力，是对意志和理解力的极致考验。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她全神贯注，试图从银辉印记深处挖掘那些古老传承中可能蕴含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星图记忆碎片，同时与方舟数据库中进行比对。

　　过程枯燥且令人疲惫。大多数比对都石沉大海，匹配度为零。偶尔有百分之二、三的微弱关联，也很快被证明是随机误差或共性能量结构。

　　但她没有放弃。这不仅是工作，更是她了解这片神秘之地、甚至寻找“终焉之门”线索的机会。

　　在一次深度冥想般的感知中，她无意间触动了银辉印记深处一丝极其微弱、几乎被遗忘的波动。那波动与数据库某个被标记为“低优先级/残破”区域的信号产生了瞬间的共鸣！

　　匹配度瞬间飙升至百分之十五！

　　洛姝精神一振，立刻锁定那个信号源。那是一段极其残缺的能量频率图谱，来源标注模糊，只显示“来自深度虚空扫描，疑似古战场残响”。

　　她尝试进行深度解析，但权限不足，访问被拒绝。

　　不甘心之下，她调动更多银辉之力，小心翼翼地包裹着那段频率，试图用自己的力量进行感知和复现。

　　嗡——

　　脑海之中，一幅极其模糊、闪烁不定的画面骤然闪现！

　　那是一片无尽的黑暗虚空，背景中似乎有巨大的、破碎的星体残骸。一道快如鬼魅的银灰色流光正与一团不断变幻形态的阴影激烈交锋！能量碰撞爆发出无声的冲击，法则纹路如同破碎的蛛网般蔓延又湮灭。

　　那银灰色流光的能量签名……与她自身的银辉之力高度同源，却更加古老、纯粹、强大！而那阴影的攻击模式，竟与她在星陨遗丘遭遇的“寂灭遗骸”有着令人不安的相似之处，尽管规模小得多。

　　这画面只持续了不到半秒便彻底消失，仿佛只是数据流中一个微不足道的错误碎片。

　　但洛姝的心脏却剧烈跳动起来。

　　那银灰色流光是什么？是仲裁庭的先辈？还是其他拥有银辉之力的存在？他们早已与这种“寂灭遗骸”交过手？

　　这段残响来自何方？所谓的“古战场”又在哪里？

　　她试图再次捕捉，但那波动已彻底消失，无论她如何尝试都无法再次激发。数据库中对这段数据的标记也恢复了“低优先级/残破”，仿佛刚才那瞬间的共鸣从未发生。

　　是意外？还是这数据本身隐藏着某种机制，只对特定的能量签名产生反应？

　　她压下心中的激动与疑惑，将这个发现和那微弱的匹配度记录标记，提交系统。这或许能引起守秘人的注意，也可能石沉大海。

　　持续的高强度数据交互极大消耗了她的心神。她暂时退出深度解析模式，稍作休息，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其他光茧中的工作者。

　　他们依旧如同雕像，完全沉浸在数据流中，对外界毫无反应。但洛姝敏锐的感知捕捉到，距离她稍远的一个工作者，其生命气息正在极其缓慢地……减弱。他的身体虽然没有明显变化，但那种意识的“活力”正在被数据海洋一点点吞噬、同化。

　　这里的工作，恐怕不仅仅是处理信息那么简单。

　　就在她心生寒意之时，整个信息处理部门的灯光和数据流猛地闪烁了一下！虽然瞬间恢复正常，但那短暂的中断极其突兀。

　　所有光茧中的工作者，几乎在同一时刻动作僵直了一瞬，如同提线木偶被无形的手拉扯了一下。虽然下一秒他们就恢复了“正常”，但那种集体性的、非自然的凝滞感，让洛姝头皮发麻。

　　她强作镇定，假装并未察觉，继续着手头毫无进展的比对工作。

　　过了不知多久，引路人冰冷的声音再次直接传入她的光茧：“今日工作时长已达标。返回休息区。”

　　光茧入口无声开启。

　　洛姝如同获得赦免，立刻起身离开。在经过那个生命气息减弱的工作者光茧时，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人依旧保持着操作姿势，眼神空洞，嘴角却似乎残留着一丝极其僵硬、不自然的微微上扬，仿佛在无意识状态下被输入了一个“微笑”的指令。

　　她迅速收回目光，跟着引路人离开这片令人压抑的数据深渊。

　　返回居住区的路上，洛姝尝试套话：“信息库浩瀚无边，方舟的力量令人惊叹。不知积累了多久？”

　　引路人头也不回：“时间在虚海中没有意义。方舟存在的意义即是积累。”

　　“那些工作者……他们似乎很专注。”

　　“融入数据之流，是他们的职责与荣耀。”引路人的回答刻板而毫无情绪。

　　洛姝不再询问。这些“工作者”恐怕早已失去了自我，成为了方舟数据库的一部分活体元件。

　　回到小屋，聿战依旧昏迷，但气息平稳。守秘人的手段虽然诡异，但确实维持住了他那脆弱的平衡。

　　洛姝坐在榻边，感受着这片刻的宁静，脑海中却不断回闪着数据深渊中的所见所感——那惊鸿一瞥的银辉之战，工作者诡异的凝滞，以及生命气息被缓慢吞噬的寒意。

　　这座方舟，绝不仅仅是避难所那么简单。守秘人保存的“火种”和“真相”，其代价恐怕超乎想象。

　　她摊开掌心，曦阳火种与星钥碎片的微光轻轻闪烁，在这片被高度秩序化的空间里，它们的光芒似乎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抗拒。

　　夜色渐深。

　　洛姝在隔壁房间浅眠，始终保持着一分警觉。

　　不知何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带着极致痛苦的压抑呻吟声，隐约从窗外传来。

　　洛姝瞬间惊醒，悄无声息地来到窗边，透过观察口向外望去。

　　生态园的方向，一个身影正踉跄着从阴影中跑出，摔倒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他穿着方舟的工作服，双手死死抱着头颅，身体剧烈抽搐，仿佛正在承受某种巨大的痛苦。

　　是那个之前生命气息减弱的工作者！

　　他抬起头，脸上不再是数据深渊里的空洞，而是扭曲的痛苦和……一丝清醒的恐惧！他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中不断有细小的数据流光如同裂纹般明灭。

　　“不……不要……放我出去……”他发出破碎的气音，声音嘶哑，“它们……它们在……吃……”

　　话音未落，两道黑影如同鬼魅般迅速从后方接近。是两名引路人！

　　他们毫不留情地架起那名工作者，其中一人抬手，指尖深黯流光一闪，刺入工作者后颈。

　　工作者身体的抽搐瞬间停止，眼神中的痛苦和恐惧如同被擦除般消失，再次变回那种麻木的空洞，头颅无力地垂下。

　　两名引路人面无表情，架着他迅速消失在生态园的阴影深处，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洛姝屏住呼吸，后背渗出冷汗。

　　那名工作者短暂清醒了？他感受到了什么？“它们”在吃什么？是指数据流？还是……别的什么？

　　方舟光滑平静的表面之下，隐藏着令人恐惧的暗流。

　　她缓缓退回阴影中，心沉了下去。

　　庇护所的面纱正在滑落，露出其下冰冷而残酷的真相。他们必须尽快找到离开的方法，否则，聿战或许能暂时保住性命，但他们付出的代价，恐怕将是失去自我，成为这座“漂流方舟”另一个麻木的零件，或者……食物。

　　而这一切，那位神秘的守秘人，定然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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