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龙中文网 > 锦堂现春深 >第18章 冰湖旧梦,碎帕寄余
加入书架 开始阅读

第18章 冰湖旧梦,碎帕寄余

最新网址:http://www.hlys.cc
  月华如霜,漫过陆府西角最偏僻的小院。

  送走薛保琴,陆皓凝将谢家送来的名贵药材仔细裹好,另取了一碟新蒸的梨花酥。

  她提一盏素纱灯笼,穿过几道幽深回廊,在僻静小径上疾步而行。

  这条路,她走了已整整六年,熟悉到闭着眼都能数清脚下的每一块青石板。

  绕过枯荷满塘的荒池,穿过一道藤蔓恣意攀爬,几近遮蔽的月洞门,眼前豁然出现一座低矮院落。

  那是她生母周姨娘的居所。

  她驻足,侧耳倾听片刻,又警惕地四下环顾,确认无人尾随,方轻悄推开那扇与灰墙几近同色的木门。

  小院荒芜,萧瑟入骨。

  墙角杂草丛生,青石板上苔痕厚积,一口枯井旁散着几只破瓦罐。

  唯有正屋前一小片扫出的空地,勉强算得齐整。

  “娘亲,我来了。”陆皓凝轻唤。

  屋内寂然无声,只隐约传来窸窣碎响。

  她深吸一气,推门而入。

  室中光线昏昧,唯一点豆大的油灯苟延残喘,灯芯被剪得极短,吝啬地吞吐着微芒。

  角落破旧的藤椅上,一道枯瘦身影蜷缩着,枯枝般的手指正摆弄几片碎布。

  “娘亲?”陆皓凝试探又唤。

  听到声音,周山湄动作停滞,缓缓抬头,浑浊的眼瞳映出女儿身影,却无半分神采流转。

  陆皓凝将灯笼轻轻置于案上,暖黄光晕漾开,稍稍驱散一室阴寒。

  她蹲下身,伏在娘亲膝前,握住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触感如揉碎的枯叶般脆弱。

  “娘亲,我带了梨花酥,您最爱吃的。”

  她轻声细语,如哄慰稚儿,将糕点细细掰碎,递至娘亲唇畔。

  周山湄目光涣散,仿佛穿透女儿凝望着渺远虚影。

  “我的屏风呢?老爷的寿礼…”

  陆皓凝喉间蓦地发紧,泪水终是夺眶。

  她永远记得那个冬日。

  鹅毛大雪纷扬,陆归芸领着几个粗壮的丫鬟闯入娘亲绣房。

  将那幅娘亲熬尽三月心血,预备绣给父亲贺寿的屏风,生生拖至冰湖岸边。

  当着她们母女的面,掷入刺骨寒水。

  她永远记得娘亲当时惨白如纸的面容。

  周山湄二话不说,褪下外袍便纵身跃入冰窟。

  幼小的她在岸畔哭喊挣扎,却被陆归芸的丫鬟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冰水中的娘亲疯魔般捞寻那屏风,十指被冰碴割得鲜血淋漓亦不肯罢休。

  待府中下人闻讯赶来相救,周山湄已在冰水中浸了近半个时辰。

  捞上来的屏风毁了,娘亲的神智也毁了。

  整整六年了,周山湄始终困囿于那个凛冽的冬日。

  彼时陆皓凝年方十岁,眼睁睁看着娘亲被拖走,自己则被带入柳平芜院中抚养。

  这些年寄于嫡母篱下,柳平芜明里暗里的磋磨从未止歇。

  克扣月例、纵仆刁难、默许陆归芸欺凌…

  若非她早早学会隐忍与伪装,恐怕早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周山湄忽地一僵,浑浊眼瞳微微收缩,聚焦在女儿泪痕斑驳的脸上。

  “…凝儿不哭。”

  一只冰凉的手抚上她脸颊,笨拙地拭去泪痕。

  陆皓凝怔住,眼泪更加汹涌。

  “娘亲…您认得我了?”

  她声音凝噎破碎,却强忍着不敢放声大哭,生怕惊扰了这片刻清醒。

  周山湄的目光依旧茫然飘忽,只轻轻摩挲女儿的面颊,喃喃道:

  “凝儿不哭…屏风没了…娘再绣一幅…”

  陆皓凝紧紧攥住周山湄的手,喉间哽痛难言。

  六年了,周山湄偶有片刻清醒,却很快又堕入混沌。

  她曾无数次祈盼娘亲彻底清明,然每一次,不过短暂温存后,复坠入更深的癫狂。

  “娘亲,屏风不要了,您别想了…”

  她柔声哄劝,又将梨花酥的碎屑送至周山湄唇边。

  “您尝尝,女儿亲手做的。”

  周山湄木然地张开嘴,咬了一小口,碎屑沾在唇角,神情懵懂茫然。

  陆皓凝取出帕子,细细为周山湄擦拭嘴角。

  借着昏弱灯火,她方才看清娘亲鬓边又添了几缕霜色,眼角皱纹也更深了几许。

  昔日引线穿针的纤纤素手,如今骨节嶙峋,布满细小伤痕。

  她将头轻轻倚靠在周山湄瘦削的膝头,如同儿时那般。

  “娘亲,女儿可能要嫁人了。”

  她低语,如儿时般倚靠娘亲膝头。

  “是谢家的公子,家世很好,待我也温柔…”

  “若女儿嫁过去,就能接您离开这里了。”

  周山湄无言,只机械地咀嚼着口中的酥饼,目光空洞凝望虚无。

  陆皓凝浑不在意,兀自絮絮轻语,将心中那点微弱的期盼细细铺陈。

  “待您离了此处,女儿为您置一方小院,遍植梨花…”

  “您不是最爱梨花么?您还可以像从前一样刺绣,养两只画眉鸟儿,再无人敢欺辱您了…”

  她语声渐次低微,最终化作含泪的呢喃。

  窗外月色清寒,映照母女相偎的身影,满室孤影伶仃。

  倏地,周山湄手指微动。

  带着一种梦游般的滞涩,自袖中缓缓摸出一方雪白色的荷包,帕上一朵梨花绣得栩栩如生。

  “给…凝儿…”

  她声若砂砾,眼神恍惚不定,却固执地将荷包塞入女儿掌心。

  陆皓凝接过荷包,指尖轻颤。

  这是娘亲疯前,绣的最后一样东西。

  她曾无数次后悔,如果当年自己再勇敢一点,再强大一点,是不是就能拦住陆归芸?

  是不是…娘亲就不会跳进冰湖?

  是不是…她们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娘亲…”

  她将荷包紧贴心口,泪落无声。

  周山湄却突然挣扎起身,踉跄行至墙角。

  自破旧木箱中翻出一卷泛黄的绣线,又跌撞着回来,一股脑塞给女儿。

  “绣…绣屏风…”她呓语着,“老爷…寿辰…”

  陆皓凝再难自持,展臂紧抱住娘亲枯瘦的身躯,滚烫的泪水浸透单薄肩衣。

  冰湖事件后,父亲陆无涯不过轻斥罪魁祸首几句,转头便安慰起哭哭啼啼的柳平芜母女。

  这些年,他仅屈尊降贵亲自来看过周山湄一次,见她又哭又笑,便皱眉离去,再未踏足这个小院。

  “娘亲,我们不绣了…不绣了…”她泣不成声,“您好好的…我只要您好好的…”

  周山湄茫然地任她拥着。

  许久,才轻轻拍抚她的背脊,如哄幼时啼哭的她,低低哼起一支模糊的童谣。

  陆皓凝辨出那是自己儿时最爱的调子。

  这微弱的哼唱,比任何言语都更尖锐地刺穿了她的心脏。

  拭净脸上狼狈的泪痕,她扶周山湄在床榻上躺下,仔细掖好被角。

  她自怀中取出一只小瓷瓶,拔开木塞。

  “娘亲,这是安神的汤药,女儿喂您用些。”

  周山湄如听话的稚子般启唇。

  药汁苦涩,她却连眉梢亦未牵动,仿佛味觉早已随着神智一同湮灭。

  疯了的娘亲,早已尝不出滋味之别了吧?

  陆皓凝心痛地想。

  喂罢药,她自床底取出藏匿的炭盆,熟稔地生起火。

  柳平芜克扣娘亲用度,连冬日里的最基本的炭火都时常短缺。

  这些年,她每月偷偷从自己本就微薄的份例中,省下银丝炭送来。

  火光很快在盆中跳跃起来。
  http://www.hlys.cc/47705/108.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hlys.cc。翰龙中文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hly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