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月隐风高，狭路相逢

　　江陵城东，盐运司衙门后巷深处。

　　虫鸣唧唧，反衬得周遭死寂如坟。

　　梁策一身墨色夜行衣，几乎与浓夜融为一体，黑巾覆面，只露出一双寒星般凌厉的眸子，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下方。

　　他身形矫捷如蛰伏的猎豹，无声掠过几重屋脊。

　　最终轻巧地落在盐仓高大屋脊的阴影凹陷处，气息收敛得几近于无。

　　盐运使张弼和几位官员的罪证已收集大半，只差这最后一环——盐仓里私藏的账册。

　　只要找到账册，便能将这群蛀虫一网打尽。

　　“卫骁，都布置好了？”他低声问道。

　　暗卫从阴影中现身，单膝跪地：“回公子，盐运使张弼和那几位官员已入瓮，只等收网。”

　　梁策点点头，目光冷冷扫过下方巡逻的侍卫。

　　这些侍卫看似松散，实则暗藏杀机，每一步都踏在精心设计的防线上。

　　“陆无涯那边呢？”

　　卫骁低声道：“殿下，陆大人已在书房候着，一切准备就绪。”

　　梁策微微颔首：“户部那边，可有动静？”

　　卫骁道：“李尚书派来的心腹刚到，正在密室与张弼密谈。”

　　梁策眸底掠过一丝寒芒。

　　这案子牵涉甚广，背后必有大鱼。

　　若非他亲自出马，恐怕还真会被这些老狐狸蒙混过去。

　　正思索间，远处围墙根下，忽有极轻的脚步声窸窣传来，方向正是衙署后院。

　　梁策眼神骤凝，抬手示意卫骁隐遁的动作快如闪电。

　　二人瞬息没入黑暗，仿佛从未存在。

　　月光下，一道纤细的灰影正紧贴着墙根，如履薄冰般移动。

　　那身影异常警惕，走几步便停下来，侧耳倾听。

　　梁策眯起眼，借着月光仔细辨认那抹灰影的轮廓和步态。

　　待他看清时，覆面黑巾下的嘴角几乎要不受控制地扬起一个惊讶又带着点玩味的弧度，幸好及时忍住。

　　是陆皓凝？！

　　这丫头大半夜不睡觉，跑来这里做什么？胆子倒是不小！

　　看来他给的药很有效，伤已经好全了，这就敢出来乱跑。

　　只见陆皓凝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灰布衣裙，发髻简单挽起，脸上还抹了些煤灰，活像个不起眼的小厮。

　　但那双灵动的眼睛在月光下格外明亮，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像误入险境却强装镇定。

　　梁策无声无息地从屋脊滑落，如一片落叶般坠入院中树影，悄然跟上。

　　他看着她身形轻巧，竟颇为熟稔地利用假山，花木的阴影，避开一队队巡逻的守卫，甚至轻巧地翻过一道半人高的矮墙。

　　她的目标明确，直奔盐仓后方的书房小屋。

　　那正是盐运使与几位官员密谈的地方。

　　梁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赞赏。

　　这丫头身手倒是伶俐，看来平日里没少练习。

　　他示意卫骁继续按计划行事，自己则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行动间更多了几分专注和…或许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保护欲。

　　陆皓凝紧贴在书房窗下的阴影里，屏住呼吸，侧耳细听屋内动静。

　　夜风将她鬓角的碎发吹拂到脸颊，她也浑然不觉。

　　屋内，陆无涯正与盐运使张弼对坐。

　　烛火跳动，映着张弼油汗津津的脸。

　　桌上摊着几本厚厚的蓝皮账册。

　　“这批盐引必须尽快核发。”张弼神色焦灼，“六殿下已经盯上我们了！”

　　相较之下，陆无涯却异常镇定：“张大人稍安勿躁，账目已经做平，就算六殿下亲至，也查不出纰漏。”

　　“你确定？”张弼压低声音，“尚书大人来信，说六殿下绝非表面那般荒唐纨绔，让我们小心应对。”

　　窗外的陆皓凝浑身一僵，手指不自觉攥紧了衣角。

　　尚书大人？！

　　那可是朝中二品大员！

　　父亲竟真与这样的人物…同流合污？！

　　隐在更高处阴影里的梁策，将陆皓凝这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原来这丫头冒险前来，是为了探查她父亲陆无涯的底细。

　　“尚书大人多虑了。”陆无涯从容道，“下官与六殿下打过几次交道，不过是个贪玩好色的纨绔罢了。”

　　梁策：“……”

　　好，很好。

　　陆无涯，你完了。

　　他眸色微沉，寒意更甚。

　　“再者，”陆无涯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继续道，“就算六殿下真查出什么，也有尚书大人在朝中斡旋，我们怕什么？”

　　张弼神色稍霁：“话虽如此，但还是谨慎些好。”

　　他压低嗓音：“明日午时，漕运码头有一批货要出，你亲自去盯着。”

　　陆无涯正色点头：“下官明白。”

　　窗外的陆皓凝脸色煞白。

　　她父亲...竟真是同谋！

　　屋内谈话仍在继续：“…明日寅时，货船从南码头出发，直接运往南境…”

　　恰在此时，心神剧震的陆皓凝脚下微一踉跄，不慎踩中墙根一根半朽的枯枝。

　　“咔嚓！”

　　一声清脆的裂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屋内谈话戛然而止。

　　“谁？！”

　　书房门“砰”地被推开，张弼提着灯笼第一个冲出来，火光映得他的脸青一阵白一阵。

　　“搜！给我把院子翻个底朝天！”

　　霎时间，差役们举着火把四散搜寻，如狼似虎般四散开来，眼看就要搜到陆皓凝藏身之处。

　　梁策不及细想，几乎是本能反应，指尖一弹，一枚石子破空而出，精准击灭廊下灯笼。

　　灯罩碎裂，烛火瞬间熄灭。

　　院中光亮骤然缺失一角，陷入一片突兀的墨海。

　　“有刺客！快来人！”张弼惊慌大喊。

　　趁着混乱，梁策猫腰疾掠，一把捂住陆皓凝的嘴，另一条铁臂紧紧箍住她的腰身，将她拖入假山后的暗隙中。

　　那一刻，他的心跳比平时快上几分，并非全因危险，更有种骤然靠近的悸动。

　　“唔！”陆皓凝剧烈挣扎，手肘狠狠向后撞击，同时抬脚猛跺向梁策的脚背。

　　梁策闷哼一声，手臂却箍得更紧，在她耳边低叱：“别动！想活命就安静！”

　　他刻意将声音压得嘶哑。

　　怀中人儿一僵，挣扎的力道瞬间卸去，随即放松下来，轻轻点头表示配合。

　　两人紧贴着藏在假山狭窄的缝隙里，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和略显急促的呼吸。

　　梁策几乎能感觉到她睫毛颤动带来的细微气流。

　　陆皓凝身上淡淡的梨花香萦绕在鼻端，清甜又陌生，让梁策莫名有些恍惚，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大人！这边没人！”

　　“回大人，这边也搜过了，没发现！”

　　差役们举着火把，将角角落落翻遍，最终无功而返。

　　张弼狐疑地环视四周：“继续搜！加派人手！”

　　火把的光亮越来越近，梁策屏住呼吸，感觉怀中人儿也在微微发抖，他箍着她的手臂不自觉地又收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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