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香料疑云,暗流汹涌
最新网址:http://www.hlys.cc
西市“胡记货栈”的焦糊味,如同跗骨之蛆,在初秋干燥的空气中盘桓不去,也沉沉地压在李承乾的心头。那场火,烧得蹊跷,烧得精准,更烧得他背脊发凉。
火光映照下,“小心火”三个潦草字迹仿佛在素帛上扭曲跳动,与“工坊泄密”的冰冷威胁交织成一张无形巨网。
“查!给孤一寸灰、一粒尘都不要放过!”
东宫密室内,李承乾的声音斩钉截铁,目光如冰锥刺向裴行俭,
“特别是那批所谓的‘西域香料’,孤要知道它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裴行俭肃然领命:
“末将明白。火巡铺那边已打点过,现场暂时封锁。”
他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胡记背景复杂,明面上是个西域胡商打理,但几股暗线都隐隐指向关陇几家,尤其是弘农杨氏门下几个旁支子弟参股的生意水很深。”
“深?”
李承乾嘴角扯出一丝冷峭的弧度,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如同战鼓前奏,
“那就搅浑它!孤倒要看看,这浑水里能摸出什么大鱼!重点查那批香料,还有失火的原因。天干物燥走水?哼,未免太巧了些。”
西市边缘,漕渠旁。
昔日还算齐整的胡记货栈,如今只剩下半片焦黑的断壁残垣,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炭、湿木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多种怪异气味的浓烈气息。
火巡铺的兵丁懒散地守在警戒线外,打着哈欠。
裴行俭一身毫不起眼的青灰色布衣,脸上也抹了些灰,如同一个忧心忡忡的货栈小管事,不动声色地递过一块沉甸甸的银饼。
领头的兵丁掂了掂,咧嘴一笑,挥手放行:
“快点啊,上头发话了,晚些时候就得清理。”
裴行俭点头哈腰,迅速闪入废墟。
他避开明显被水流冲刷过的、泥泞不堪的主通道,专往边缘尚未被彻底破坏的角落和倾倒货架的缝隙里钻。
脚下是厚厚的、混杂着污水与灰烬的泥泞,每走一步都发出噗嗤的声响。
他蹲下身,用一根削尖的细木棍,小心翼翼地拨开表面浮灰和烧融变形的货物残骸,动作精准而富有耐心,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寸可疑的痕迹。
时间一点点流逝。
大部分灰烬都是些辨不清原貌的焦糊物,混杂着烧焦的皮革、织物和疑似香料残渣的深色块状物,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怪味。
就在裴行俭几乎要放弃边缘地带,准备冒险深入中心区域时,他拨开一堆湿漉漉、半炭化的麻袋碎片,手指忽然触到一小块相对干燥、颜色也略浅的灰烬层。
他精神一振,动作更加轻柔。
木棍尖端小心翼翼地剥离上层的污浊。
突然,一点极其细微、与周围焦黑截然不同的暗红色粉末,混杂在深褐色的香料灰烬中,映入他的眼帘!
裴行俭的心猛地一跳!
他屏住呼吸,立刻从怀中掏出一个扁平的、特制的薄铜盒,打开盖子,里面是几层浸过油的薄桑皮纸。
他用木棍尖极其小心地,将那点暗红色粉末连同周围极小一撮香料灰烬一同刮起,轻轻抖落在桑皮纸上。
粉末极少,若非他经验丰富且刻意寻找,几乎不可能被发现。
他合上铜盒,贴身藏好。
目光并未停止,继续在周围仔细搜索。
很快,在几步外一根烧得半焦的承重柱根部不起眼的缝隙里,他又发现了几粒更为细小的、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银灰色碎屑!
同样手法,小心收集。
做完这一切,裴行俭迅速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这才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这片弥漫着死亡与阴谋气息的废墟。
东宫秘室,灯火通明。
裴行俭带回的微量样本被置于雪白的细瓷碟中。
李承乾、裴行俭、薛仁贵、长孙家庆,还有被紧急召来的工坊里对矿物最为了解的老铁匠王三锤,几人围在桌边。
王三锤粗糙如树皮的手指捏着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小心翼翼地拨弄着那点暗红色粉末。
他时而凑近嗅闻,时而用针尖蘸取极少量,放在舌尖极其谨慎地尝了一下,随即呸呸吐出,又赶紧用清水漱口。
“殿下!”
王三锤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惊疑不定的光芒,
“这红粉绝非香料!倒像是西域那边传过来的一种矿石粉,名字拗口,叫什么‘丹、丹什么砂’?对,丹砂!也就是炼水银的胚子!但这粉末里杂质极多,像是开采后未经提纯的原矿碎屑,带着一股子土腥和硫磺气!”
“丹砂?”
李承乾眉头紧锁。
水银?
这东西除了炼丹方士和一些特定的鎏金工艺,用途极为有限,更不可能和香料混在一起长途贩运!
价值也完全不对等。
裴行俭立刻指向那几粒更微小的银灰色碎屑:
“那这些呢?王师傅。”
王三锤又凑近细看,还用银针轻轻敲击碎屑,侧耳倾听那细微到几乎不闻的声响,脸色变得更加凝重: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这碎屑质地坚硬,有金属光泽,像是某种火石?但比寻常火石更沉,颜色也更亮些。一时也说不好具体是什么矿,但绝非中原常见之物!”
他顿了顿,补充道,
“殿下,工坊里咱们弄的那些黑火药引子,其中一味就得用上好的火石粉,只是这碎屑,似乎又不太一样---”
李承乾和裴行俭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寒意。
香料货栈里藏着未经提纯的丹砂矿粉和不明成分的矿石碎屑?
这绝不可能是正常的商业行为!
更像是在转运某种极其敏感、需要伪装遮掩的物资!
“矿石,伪装成香料---”
李承乾低声自语,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两面皆字的素帛上,
“小心火,是提醒孤有人要用这些矿石做什么?还是这火本身就是用来销毁这些东西的?”
迷雾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因为这意外的发现,变得更加诡谲凶险。
关陇世家,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他们转运这些危险的矿石,意欲何为?
与工坊的泄密,是否有关联?
不等李承乾理清头绪,朝堂的风暴,已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向东宫!
翌日,太极殿,大朝会。
庄严肃穆的气氛下,暗流涌动。
当例行政务奏报接近尾声,一位身着浅绿官袍、面容方正却眼神闪烁的监察御史陈瑜,手持象牙笏板,一步跨出班列,声音洪亮中带着一丝刻意为之的激愤:
“陛下!臣陈瑜,弹劾东宫属官、太子厩牧署典事张怀义!”
大殿内瞬间一静。
无数道目光齐刷刷投向站在文官队列前端的太子李承乾,又迅速转向御座上面无表情的皇帝李世民。
李承乾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
他身后的薛仁贵,拳头却已悄然攥紧。
陈瑜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壮起十分的胆气,朗声道:
“据臣所查,三日前,西市胡记货栈失火前一日,典事张怀义曾数次鬼鬼祟祟出现在货栈附近!更有人证目睹,其当日在货栈后巷,与一身份不明之人低声密语,形迹可疑至极!”
“胡记失火,损失惨重,疑点重重!臣斗胆奏请陛下,严查张怀义!此人身为东宫属官,是否受命于人,行此纵火损毁商贾财物、扰乱西市之卑劣行径,尚未可知!然其行踪诡秘,动机不明,实难脱干系!东宫亦当自查,以正视听!”
“哗——!”
朝堂上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窃窃私语。
矛头直指东宫!
这是要将纵火的帽子,硬生生扣在太子头上!
李世民高踞御座,冕旒下的目光深邃难测,缓缓扫过陈瑜,又落在李承乾身上,声音听不出喜怒:
“太子,陈御史所言,你可知情?这张怀义,又是何人?”
李承乾这才出列,躬身行礼,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和一丝被无端攀诬的“委屈”:
“启禀父皇,儿臣也是刚刚听闻陈御史此言。”
他抬起头,目光清澈地看向李世民,又转向一脸义正词严的陈瑜,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和哭笑不得的意味:
“至于这张怀义,确是儿臣厩牧署下一名典事,主管东宫马匹草料采买,为人颇为勤恳老实。”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脸上露出一抹极其复杂、混杂着尴尬、无奈和一丝对下属“不争气”的恼火表情,声音压低了几分,带着点难以启齿的意味:
“只是儿臣也是刚刚才知晓,陈御史所说的‘鬼鬼祟祟’、‘形迹可疑’,恐怕是误会了。”
“据张怀义今晨向儿臣哭诉,他前些日子得了那难以启齿的隐疾---”
李承乾的声音更低了,脸上甚至恰到好处地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仿佛在替下属羞耻:
“就是那‘后庭花’开得甚为灿烂,令他坐卧不宁,苦不堪言!”
“噗!”
不知是哪个年轻臣子没憋住,一声短促的喷笑刚出口就死死捂住。
整个太极殿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
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表情都凝固了——震惊、茫然、想笑又不敢笑的扭曲、以及难以置信的荒谬感!
陈瑜那原本慷慨激昂、正气凛然的脸,如同被瞬间刷上了一层绿漆!
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半张着,举着笏板的手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整个人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天雷劈中,外焦里嫩,魂飞天外!
李承乾仿佛没看到满朝文武那五彩缤纷的脸色,继续用那种既无奈又带着点“家丑不可外扬”的尴尬语气,清晰地补充道:
“他听闻西市胡记货栈,有西域秘传的、专治此等‘难言之隐’的特效药膏,药效甚佳,这才偷偷摸摸,遮遮掩掩地去了几趟。”
“至于什么‘身份不明之人密语’。儿臣问过了,那是他好不容易寻到的、常给胡商供货的药贩子,正讨价还价呢!”
“他脸皮薄,又怕同僚笑话,这才行事鬼祟了些。唉,不成想,竟惹出这般误会,还劳烦陈御史在朝堂之上关切询问。”
他最后转向陈瑜,语气诚恳得近乎“无辜”:
“陈御史心细如发,体察入微,孤,替张怀义,谢过御史关心了。只是此等私密之事,实在不宜在朝堂之上公议啊!”
“噗,咳咳咳!”
这次是站在武将队列前排的程咬金,他一张大黑脸憋得紫红,肩膀疯狂抖动,最终化为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掩饰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爆笑。
他一边咳一边用力拍着旁边同样忍笑忍得浑身发抖的尉迟恭的后背,粗声嚷道:
“哎哟喂!憋死俺老程了!这病---咳咳,得治!得治啊!”
满朝文武的表情彻底崩坏了。
有人低头猛咳,有人肩膀耸动,有人死死掐着自己大腿,还有人表情古怪地看着脸已绿得发黑的陈瑜,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憋不住的幸灾乐祸。
弹劾太子属官纵火?
结果人家是去买痔疮膏的!
还被人当朝捅破!
这简直是本朝开国以来,最离谱、最尴尬、最让人啼笑皆非的弹劾案!
御座之上,李世民冕旒垂下的玉珠微微晃动了一下,似乎在强忍着什么。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古怪腔调,目光扫过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陈瑜,语气转为严肃,却难掩那一丝荒诞感带来的轻松:
“陈瑜!”
“臣在!”
王珂一个激灵,声音都变了调。
“身为御史,风闻奏事,纠劾百官,本是职责。”
李世民的声音沉了下来,
“然捕风捉影,未查实据,仅凭臆测便妄加攀诬,甚至牵连东宫,此风断不可长!念你初犯,罚俸三月,以儆效尤!若再有此类孟浪之举,定严惩不贷!”
“臣谢陛下隆恩!”
陈瑜如蒙大赦,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羞愤,深深拜伏下去,额头紧贴冰冷的地砖,再也不敢抬起。
那笏板在他手中,仿佛有千钧之重。
一场看似凶险、直指东宫的朝堂攻讦,就在这荒诞不经的“痔疮药”风波中,化为乌有,只留下满殿强忍的笑意和陈瑜无地自容的羞愤。
退朝的钟磬声悠悠响起。
文武百官如同潮水般涌出太极殿,许多人脸上还残留着古怪的笑意,低声议论着刚才那场“精彩绝伦”的弹劾。
李承乾在薛仁贵和裴行俭的护卫下,步履沉稳地走在前面,面色平静如水,仿佛刚才朝堂上那出戏码的主角不是他。
行至宫门附近,李承乾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
眼角的余光,如同最精准的尺规,瞬间捕捉到侧后方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那位刚刚在朝堂上丢尽了脸面、脸色依旧苍白如纸的御史陈瑜!
只见他低着头,脚步匆匆,甚至带着几分仓惶,正竭力避开同僚的目光,七拐八绕,竟不是走向宫外官员聚集等候车马的方向,而是沿着一条相对僻静的夹道,快步朝东面走去!
那个方向---李承乾心中冷笑,正是魏王李泰在宫中所居的武德殿所在!
裴行俭也注意到了,压低声音道:
“殿下,是陈瑜,往武德殿去了。”
李承乾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深邃的眼眸中,最后一丝刻意营造的“无辜”和“无奈”彻底褪尽,只剩下万年玄冰般的冷酷与洞悉一切的锐利。
他看着陈瑜那如同丧家之犬般仓惶消失在小径尽头的背影,又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武德殿中那张温雅面具下此刻可能浮现的阴沉与恼怒。
一丝冰冷刺骨的弧度,缓缓在李承乾嘴角勾起,无声无息,却蕴含着足以冻结血液的杀伐之意。
“急什么?”
他像是在对裴行俭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字字如冰珠坠地,清晰无比,
“放火的还没烧着自己,看戏的倒先跳了台。”
他收回目光,不再看那条夹道,转身径直走向东宫车驾,只留下最后一句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话,在裴行俭和薛仁贵耳边回荡:
“传令下去,工坊那边‘火石’的用量,加倍。好戏,开场了。”
http://www.hlys.cc/47751/107.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hlys.cc。翰龙中文网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m.hly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