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落魄寒士,惊世之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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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何将军府邸的后园水榭,远不如长孙府的书房气派威严,倒显出几分武将府邸的粗犷和随意。

  几张胡凳,一方石案,案上摆着几碟简单的茶点和一壶粗茶。

  园子里草木茂盛,蝉鸣聒噪,反倒衬得这水榭里谈话的人声更加清晰。

  李承乾换了一身更显低调的常服,坐在主位,神色轻松,仿佛真的只是来拜访老将常何叙旧。

  常何是个爽直的武人,虽挂着将军衔,实则更像李世民的亲兵头子,对太子亲至有些受宠若惊,又带着武人天生的警惕。

  “常将军,不必拘礼。孤今日就是随意走走,听闻将军府上有位门客马宾王,学识不凡,正好也有些疑惑,想请教一二。”

  李承乾端起粗瓷茶杯,抿了一口,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坐在下首、略显局促的那个青年文士。

  马周,来了。

  他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浆得有些发硬的青布长衫,身形清瘦,面容端正,只是眉宇间锁着一股化不开的郁气和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清高。

  他坐在一张矮凳上,背脊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上,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和近乎倔强的自尊。

  听到太子点自己的名,他明显身体一僵,连忙起身,动作有些仓促,宽大的袖子带倒了面前那杯刚倒好的热茶!

  “哐当!”

  粗瓷茶碗摔在石砖地上,四分五裂,深褐色的茶汤溅湿了马周本就破旧的衣摆下摆,也溅到了李承乾的靴子上。

  水榭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常何的脸色“唰”地白了,浓眉倒竖,眼看就要发作呵斥这个失礼的门客。

  马周更是脸色惨白,窘迫、羞愤、紧张交织在一起,他下意识地想俯身去收拾碎片,手伸到一半又僵住,仿佛意识到这样更失态,一时僵在原地,额头都渗出了细汗。

  “哎哟!”

  李承乾却先一步开口了,声音里没有半分怒意,反而带着几分戏谑的笑意。

  他看着马周那副手足无措又强自镇定的样子,又瞥了一眼地上碎裂的茶碗,摇了摇头,对着常何半开玩笑地说:

  “常将军,看来你府上这位马先生的‘手劲’着实不小啊!还没去合江呢,这碗就给‘镇压’了。合江那些刁民要是遇上马先生这般‘雷霆手段’,怕是真要吃些苦头咯!”

  一句玩笑话,带着太子特有的、居高临下的调侃,却巧妙地将一场尴尬化解于无形。

  常何紧绷的脸松弛下来,咧开嘴干笑了两声:

  “殿下说笑了,这马周平日稳重,今日怕是见了天颜,紧张得失了分寸。还不快谢过殿下宽宥!”

  他后面那句是对着马周吼的。

  马周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对着李承乾深深一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清晰:

  “草民马周,御前失仪,惊扰太子殿下,罪该万死!恳请殿下责罚!”

  他低着头,不敢看李承乾的眼睛,只觉得脸颊火辣辣地烧。

  “罢了罢了。”

  李承乾随意地挥挥手,指了指旁边另一张胡凳,

  “一点小事,何至于万死?坐。茶碗碎了,再换一盏便是。孤今日来,是想听听马先生对当下吏治民生的看法,可不是来看你请罪的。”

  马周心头一凛。

  太子亲至,点名找他一个寒门门客“请教”?

  这太不寻常了!

  他依言重新坐下,腰背依旧挺直,却比刚才更加警惕。

  常何见太子似乎真有话要单独和马周谈,极有眼色地告退道有事处理,将水榭的空间留给了两人。

  蝉鸣声更响了,水榭里只剩下轻微的呼吸声。

  李承乾慢悠悠地喝了口新换上的茶,目光落在马周那张清癯却带着不屈神色的脸上,决定不再绕弯子。

  “马先生,”

  李承乾放下茶杯,开门见山,

  “孤听闻你曾上书言地方胥吏之弊,痛陈其鱼肉乡里、盘剥百姓、架空正官、败坏法度?可有此事?”

  他复述的正是历史上马周早年上书的内容核心。

  马周猛地抬眼,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即是难以抑制的灼热光芒!

  他没想到,自己那份石沉大海、引为平生憾事的陈条,太子竟然知道!

  那份上书是他年轻气盛时所写,痛斥地方胥吏借征税、徭役、诉讼之名,上下其手,敲骨吸髓,将朝廷恩泽阻隔于民间,使黎民只知有吏而不知有官、不知有法!

  更提出“除蠹吏,当正本清源,精择良吏而厚其俸禄,严其考成,使其不敢贪亦不必贪”的主张。可惜,泥牛入海。

  “殿下---”

  马周的声音有些干涩,胸膛微微起伏,

  “草民,确有妄言。地方胥吏,盘踞日久,已成痼疾,牵一发而动全身。草民之议,失之于空疏急切---”

  他下意识地想要自谦,这是长久碰壁后的习惯性保护姿态。

  “空疏急切?”

  李承乾轻笑一声,打断了他,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了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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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孤倒觉得,先生看得透彻,说得也痛快!只是先生可知,这胥吏之害,根子在哪里?”

  不等马周回答,李承乾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盯着他,抛出了一个远超这个时代认知的结论:

  “根子就在于,朝廷只把眼睛盯在朝堂九品以上的官帽子上!却任由那些连吏部名册都进不去的‘小吏’、‘杂役’窃取了真正的治权!”

  这话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马周心头!

  他浑身一震,眼睛瞬间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承乾!

  这正是他心中模模糊糊有所感,却从未能如此清晰、如此犀利表达出来的核心症结!

  朝廷九品以上的官员,无论清浊,好歹还有出身、有考核、有升迁降黜的路径可以约束。

  而那些最底层的书吏、衙役、里正、仓丁呢?

  他们不入流,无品级,俸禄微薄甚至没有,却又直接掌控着征税、派役、缉捕、讼狱等与百姓生死息息相关的权力!

  这些人,才是真正架空了朝廷良法美意、蛀空了地方根基的蠹虫!

  太子,竟能看得如此深刻?!

  看着马周震撼的表情,李承乾心中了然,知道撼动对方心防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了。

  他继续沿着这条思路往下砸,抛出的全是后世经过历史检验的、直指要害的吏治见解:

  “对这些人,只靠‘严刑峻法’杀头,杀得尽吗?杀了一个,还有十个等着顶上来!为何?因为他们的位置,是肥缺!是能榨出油水的!根源在于,朝廷没给他们‘干净活下去’的路!”

  “孤以为,除蠹吏,治标更要治本!其一,须将这些‘不入流’却掌实权的位置,明确纳入吏部铨选考核体系,哪怕是最低等的‘流外官级’,也要有品秩、有定额、有俸禄!俸禄多少?至少要能养活一家老小,不必去贪那点黑心钱!”

  “其二,打破胥吏世袭、盘踞地方的铁板!建立轮换制度,一地不得久任!”

  “其三,也是最要紧的,”

  李承乾语气陡然加重,

  “建立独立的监察与举报通道!让那些被压榨的百姓,有地方说话!地方官若包庇其胥吏,一并严惩!”

  这几条,正是后世吏治改革的部分核心思想,此刻被李承乾包装成自己的“奇思妙想”抛出。

  马周听得目眩神迷!

  太子的话,如同一把锋利无比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心中积郁多年的脓疮,并将那最深处的病灶暴露在阳光下。

  每一条建议,都直指要害,既有雷霆手段,又有釜底抽薪的长远之策!

  这根本不是他想象中的那种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的储君!

  这份见识,这份眼光,这份切中时弊的锐利,远超朝堂上那些衮衮诸公!

  “殿下此言,振聋发聩!切中肯綮!”

  马周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脸上因兴奋而泛起潮红,之前的拘谨一扫而空,眼中只剩下灼热的钦佩和找到知音般的激动,

  “厚其俸禄,断其贪念之源;轮换其职,破其勾结之网;严明监察,张民申诉之道!此三策若行,地方胥吏之顽疾,虽不能尽除,亦可清其大半矣!草民拜服!”

  他忍不住再次起身,对着李承乾深深一揖,这一次,是真正的发自内心的敬佩。

  李承乾坦然受了他这一礼,心中也暗自松了口气。

  用后世千锤百炼的见识来砸一个怀才不遇的古人,效果果然拔群。

  但这还不够,还需要更大的愿景,来燃烧这个胸有丘壑却无处施展的惊世之才!

  他示意马周重新坐下,脸上的神色变得更为沉静,带着一种描绘蓝图的郑重:

  “马先生,清吏治,只是固本。本固之后,当求强盛。孤心中有一处地方,想要作为一块‘试验田’,尝试一些新政,富民强兵之道。”

  马周的心跳陡然加速,屏住了呼吸:

  “敢问殿下,是何处?”

  李承乾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合江!”

  马周眼中瞬间闪过一丝错愕。

  合江?

  那个剑南道有名的穷山恶水、瘴疠横行、三不管的偏远小县?

  这如何能与“新政”、“富民强兵”联系起来?

  看出了他的疑惑,李承乾不疾不徐地开始描绘他精心构思的蓝图:

  “正因为合江偏远穷困,朝廷目光不及,地方势力错综复杂,反而成了一片难得的‘白纸’!在此地施行新政,阻力最小,变数可控!”

  “深挖洞: 非指挖地道,而是深挖其利!此地群山环绕,必有矿产林木之丰饶,只是深藏不露,未曾勘明。孤会派遣专精勘探之人前往,找到它!更要挖掘其水路交汇之便,疏通航道,使其成为沟通黔中、巴蜀的商贸节点!”

  “广积粮: 非单囤积粮食,而是广积民力与财富!引进新式耕作之法,提升山地粮食产量;利用山林河谷,广种桑麻、药材、桐油等经济作物;鼓励工匠开设作坊,将木材、矿产、特产转化为实实在在的财富!”

  “缓称王:”

  李承乾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刻意的锋芒内敛,

  “此地偏远,无需大张旗鼓,不必惊动中枢。我们只消埋头苦干,让合江的百姓先富起来,让合江的仓廪先实起来!”

  “待时机成熟,此地之富庶、民心之凝聚、武备之精良,将成为朝廷西南不可或缺的屏障,亦将成为推行新政最有力的佐证!先生,这‘缓称王’,不是不称,而是厚积薄发,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这是李承乾将“深挖洞、广积粮、缓称王”的智慧,结合合江实际,包装成一份极具实操性和诱惑力的地方治理与发展蓝图!

  马周只觉得脑海中仿佛炸开了一道闪电!

  太子的思路清晰无比,逻辑严密,环环相扣!

  将合江的劣势,偏远、穷困完全转化为了优势,隐秘、阻力小、一张白纸!

  更提出了具体的富民路径,发掘资源、疏通商路、改良农业、发展工坊和长远战略,厚积薄发,夯实根基,成为新政标杆!

  这份眼光和魄力,这份对底层逻辑的把握,完全颠覆了他对储君的认知!

  他仿佛看到了一片蛮荒之地,在太子的谋划和自己的治理下,是如何一步步蜕变成富庶强兵、民心归附的桃源!

  这份蓝图,不正是他马周穷尽一生都渴望实现的“治国平天下”理想的缩影吗?

  胸中沉寂多年的热血瞬间被点燃,熊熊燃烧!

  他激动得双手都在微微颤抖,呼吸也变得急促。

  然而,狂喜激动之中,一丝极深的警惕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心头!

  太子为何如此看重自己?

  自己不过是一介布衣,一个郁郁不得志的门客!

  这份天大的信任和托付,背后究竟是什么?

  是真心实意的赏识?

  还是另有所图?

  将他作为棋子,推到合江那等险地,去当那开路送死的卒子?

  巨大的诱惑与巨大的疑虑在马周心中激烈交战。

  他猛地抬头,眼中火焰未熄,却已带上了一种近乎尖锐的审视,声音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而有些干涩嘶哑:

  “殿下!”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不吐不快的问题,

  “殿下何以如此看重草民马周?周不过一介布衣!无权无势,更无显赫声名!合江虽小,亦是朝廷命官之位,牵涉新政试验,干系重大!殿下为何是我?”

  终于问出来了!

  李承乾看着眼前这个激动又警惕、才华横溢又饱经挫折的青年俊杰,眼中闪过一丝激赏。

  这才是他想要的人!

  有热血,有抱负,更有清醒的头脑和必要的警惕!

  而非一个被权势冲昏头脑的蠢材。

  李承乾缓缓站起身,水榭里的光线似乎都随着他的动作而凝滞。

  他向前走了两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坐着的马周,那股属于储君的威仪不再刻意收敛,如同无形的山峦轰然压下!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深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布衣?”

  李承乾嘴角勾起一抹冷冽又带着奇异力量的弧度:

  “马先生,你太小看‘布衣’了!本宫知道,布衣之怒,亦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天子之怒,不过血流漂杵;匹夫一怒,尚能血溅五步!这天下,从来不是金殿上那几个人的天下!”

  他微微停顿,看着马周因这惊世骇俗却又直指人心的“布衣之怒”论而变得无比震惊和复杂的脸孔,话锋陡然一转,那股凌厉的杀气瞬间收敛,化为一种深沉而磅礴的决心:

  “当然,本王要的,不是流血!”

  李承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开天辟地的豪情,手指仿佛要点向那想象中的西南群山:

  “本王要的,是让那世人眼中‘鸟不拉屎’的穷山恶水,流出金子来! 是让合江的百姓,脸上流出富足的笑!是让那蛮荒之地,流出足以支撑大唐强盛的气运!”

  他一字一句,掷地有声,目光灼灼地钉在马周脸上:

  “马周马宾王!孤问你,你可敢放下你那怀才不遇的清高自怜,随本宫,躬下身去,做这开荒的第一头牛?!用你的才学,你的抱负,你的胆气,与孤一起,去那合江,犁出一片新天?!”

  轰——!

  李承乾这番话,如同九天惊雷,彻底炸碎了马周心中所有的顾虑、所有的警惕、所有的自卑与不甘!

  布衣之怒,亦可惊天动地!

  太子要的不是一个奴才,不是一个棋子,而是一个真正能与他并肩开荒、创造奇迹的伙伴!

  一个能将胸中抱负施展于穷山恶水之间、亲手缔造桃源奇迹的实干者!

  “流出金子来”、“流出富足的笑”、“流出支撑大唐强盛的气运”!

  这份志向,这份格局,这份将他马周视为开荒牛而非走卒的尊重与信任!

  一股从未有过的滚烫热流瞬间席卷了马周的四肢百骸,冲垮了他最后的心防,点燃了他灵魂深处所有的火焰!

  所有的理智算计、所有的瞻前顾后,在这份磅礴的志向和直指本心的信任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他猛地从胡凳上站起,因为激动用力过猛,凳子都被带倒了,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但他恍若未觉,整了整自己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对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储君,双手交叠,深深躬下身去,整个脊背几乎与地面平行!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庄重,声音因为极致的激动而微微发颤,却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如同金石掷地,在水榭里铿锵回响:

  “殿下——!”

  “知遇之恩,重于泰山!开荒之志,壮怀激烈!”

  “马周,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愿为殿下效犬马之劳,犁此荒土,纵使百死,无悔无怨!”

  最后的“无悔无怨”四个字,斩钉截铁,带着一种豁出性命的决绝和找到毕生信仰的狂热!

  李承乾看着眼前这位深深拜倒、才华横溢的未来宰相,心中一块巨石终于落地,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穿越者和布局者的锐利光芒。

  合江的第一步棋,最重要的那颗子,终于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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