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一只来自北方的狼

　　中和三年（883年）春正月，凛冽的寒风依旧盘桓在关中大地，但空气中已隐隐透出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一种大战将至的肃杀与期待。困守长安的黄巢政权，在经历了朱温叛降、东线洞开的打击后，已然风雨飘摇。而就在这个关键时刻，唐廷孜孜以求的那支最强悍的援军，终于露出了它锋利的獠牙。

　　来自代北的苍狼——雁门节度使李克用，率领着他的四万沙陀精锐，浩浩荡荡，抵达了黄河东岸的河中府。

　　这支军队的出现，瞬间改变了整个关中的力量对比和心理态势。沙陀骑兵，以其骁勇善战、来去如风而闻名天下，他们生长于苦寒边地，常年与各族征战，骑射精湛，性情悍勇，是这个时代最令人畏惧的野战力量之一。李克用本人，时年二十八岁，却已是一方雄主，他勇猛刚烈，因一只眼睛稍小而被私下称为“独眼龙”，但其军事才能和强悍作风，无人敢小觑（以后会详细说）。

　　大军驻扎在河中，与王重荣部汇合。黑色的军旗迎风招展，营帐连绵如山，战马的嘶鸣声低沉而充满力量。李克用并没有急于渡河，他生性粗中有细，深知“知己知彼”的重要性。首先，他派出了自己的堂弟李克修，率领五百精骑作为先锋，渡过黄河进行武装侦察，试探对岸齐军的虚实和反应。

　　这一个小小的试探性动作，却在黄巢军中引起了巨大的恐慌。

　　这种恐慌并非空穴来风，其根源要追溯到数年前。当年黄巢大军北伐，攻打荆襄一带时，曾在荆门遭遇过一次惨烈的挫败。当时唐军之中，就有朝廷从河东调来的五百沙陀骑兵。这些沙陀兵人数虽少，但战斗力极其惊人，他们在战场上冲锋陷阵，悍不畏死，所向披靡，给当时势头正盛的黄巢军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心理阴影。那一战，沙陀兵如同黑色的旋风，撕碎了义军的阵线，让黄巢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边地精锐。

　　如今，当初那令人胆寒的五百沙陀骑兵变成了四万！整整四万同样装束、同样悍勇的沙陀大军压境！消息传来，长安城内的齐军老卒们无不色变，纷纷惊呼：“鸦军来了！快避开他们的锋芒！”

　　“鸦军”，因其军服旗帜皆为深黑色，远望如乌云压顶，又如群鸦掠地，故而得名。这个绰号里，充满了畏惧与敬畏。

　　黄巢得知李克用大军抵达，内心的震动远比部下更甚。他深知沙陀军的厉害，更明白在当前缺粮少兵、内外交困的局面下，与这支生力军硬碰硬，无异于自取灭亡。这位能掀起滔天巨浪也能在失败时果断逃跑的枭雄，再次展现了他“能屈能伸”的一面。

　　他想起了一件事，一件或许可以用来软化李克用的事。李克用有一个弟弟名叫李克让，此前因故逃入南山（秦岭）之中，不幸被南山寺的僧人杀害。李克让的一个名叫浑进通的仆人，则逃了出来，后来辗转投靠了黄巢。

　　黄巢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他立刻下令，派兵抓捕了南山寺参与杀害李克让的十多个僧人。然后，他准备了丰厚的金银财物，并以大齐皇帝的名义撰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诏书”。诏书中，他避而不谈双方你死我活的立场，反而以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尽管已是窘境），对李克让的死表示“遗憾”，并声称已严惩凶手（即那些僧人）。接着，他笔锋一转，提出希望与李克用“和解”，承诺给予重赏，条件是李克用不要进攻他。

　　黄巢派遣使者，让那个投靠过来的仆人浑进通作为向导和引荐人，带着诏书、财物以及那十几名被绑缚的僧人，前往河东李克用大营求和。

　　使者战战兢兢地渡过黄河，来到沙陀军大营。营中杀气森然，黑色的盔甲和冷漠的眼神让使者不寒而栗。他们被带到李克用的帅帐。

　　李克用端坐帐中，左右皆是剽悍的沙陀将领。他听着使者哆哆嗦嗦地说明来意，看着黄巢那封可笑的“诏书”，以及抬上来的金银和那十几个面如死灰的僧人。

　　当听到弟弟李克让的名字，以及看到仇人浑进通竟然站在对方使者队伍中时，李克用的独眼中瞬间迸发出骇人的凶光。他猛地一拍案几，震得杯盏乱跳！

　　“黄巢逆贼！杀我兄弟，占我京师，荼毒天下，罪恶滔天！今日穷途末路，竟想用这点财物和几个秃驴的性命，来换我退兵？真是痴心妄想！”李克用的声音如同雷霆，在帅帐中炸响。

　　他根本不去接那所谓的“诏书”，而是厉声下令：“将这些害我兄弟的秃驴，推出去，全部斩首！用他们的头，祭奠克让在天之灵！”

　　帐外传来一连串的惨叫声和刀斧劈砍骨头的声音。很快，亲兵端着十几个血淋淋的和尚头颅进来复命。

　　李克用看着那些头颅，虎目含泪，想到弟弟惨死异乡，不禁放声痛哭一场，悲愤之情感染了帐内所有将领。沙陀人最重血缘兄弟之情，此仇岂能不报？

　　哭罢，李克用抹去眼泪，指着那些金银对使者说：“这些财物，既然是黄巢‘馈赠’，本王就笑纳了，正好犒劳我辛苦征战的将士！”他下令将财物全部分给帐下诸将。

　　然后，他拿起黄巢那封“诏书”，看也不看，直接扔进旁边的火盆里。绢帛迅速被火焰吞噬，化为灰烬。

　　“滚回去告诉黄巢！”李克用对吓得魂飞魄散的使者喝道，“让他洗净脖子等着！我李克用即刻便率大军渡河，取他的狗头，为我弟报仇，为天下除害！”

　　使者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逃出了沙陀大营，回去向黄巢复命。

　　求和之路彻底断绝。李克用用实际行动表明了他与黄巢势不两立的决心。

　　送走使者后，李克用不再犹豫。他亲率主力大军，从夏阳渡过黄河，大军浩浩荡荡，进入关中地面，兵锋直指长安东面的战略要地——同州。

　　曾经被朱温占据、后又因朱温投降而暂时被唐军控制的同州，此刻成为了沙陀军前进的基地。黑色的“鸦军”旗帜插上了同州城头，意味着对黄巢的最后总攻，即将由这支来自北方的强悍力量，正式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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