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兖州对决

　　大顺元年（890年，又换年号了，上一个龙纪也只用了一年），春。

　　凛冬的肃杀之气被温暖的东南风逐渐吹散，汴水两岸，柳枝抽新，田野返绿。然而，在这片生机盎然的景象之下，一股更加酷烈的肃杀之气，正从汴梁城中汹涌而出。

　　宣武军节度使、检校司空、同平章事朱温，高坐于节堂之上，面色沉静，眼神却锐利如鹰。年前阳刘之战的大胜，并未让他有丝毫松懈。探马传来的最新消息，反而让他眉宇间凝聚起一丝冰冷的杀意。

　　“朱瑾、朱宣二贼，去岁几近覆灭，然今探得其得大批钱粮援助，于去岁冬大肆招兵买马，如今麾下竟又聚起四五万之众！其盘踞之兖州、郓州，城防亦在加紧修缮！”掌书记、行军司马敬翔手持情报，语气凝重地陈述。

　　堂下大将氏叔琮、庞师古、葛从周、张归霸等皆在列，闻言无不色变。

　　庞师古性情急躁，出列抱拳道：“主公！此二贼乃心腹之患，去岁未能竟全功，今若任其坐大，后患无穷！末将请命，愿率精兵，踏平兖郓！”

　　敬翔补充道：“此批钱粮军械，数额巨大，绝非兖郓残破之地所能自产。北面魏博罗弘信态度暧昧，但如此手笔，非其风格。东面……唯有淮南杨行密，或两浙钱镠有此财力与动机。观钱镠近来用兵淮南，步步为营，其志非小，遣使结盟、资助二朱以牵制我军，可能性最大。”

　　“钱镠……”朱温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一闪。这个盘踞东南的后起之秀，手伸得越来越长了。他绝不能容忍背后有人不断给这两个死对头“输血”。

　　朱温猛地一拍案几，道，“敬先生所言甚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兖郓不除，我心难安！今春粮足兵精，正当毕其功于一役，彻底铲除此患！”

　　他站起身，威严的目光扫过众将：“传令！尽起我汴、滑、徐、宿等镇精锐，合兵十万！以氏叔琮为北面行营都统，庞师古为先锋，葛从周、张归霸等各部听调，即日兵发兖州！某要亲临城下，看着这二朱授首！”

　　“谨遵主公将令！”众将轰然应诺，战意高昂。

　　几乎在朱温誓师的同时，兖州城内的朱瑾和郓州城内的朱宣，也通过各自的情报网络，嗅到了那扑面而来的危险气息。朱温尽起十万大军的动静，根本无法掩饰。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朱瑾看着地图，脸上并无惧色，反而有一种解脱般的平静。自从收到钱镠第二封书信，定下南投之策后，他们便知道，与朱温的最终决战不可避免。区别在于，以前是为生存而绝望地挣扎，现在，则是为荣誉和未来，有准备地奋力一搏。

　　他与兄长朱宣通过秘密渠道紧急商议。朱宣深知郓州地处平原，无险可守，在绝对优势的汴军面前，死守只能是白白消耗本就不多的有生力量。

　　“弃郓州，保兖州！”朱宣做出了一个艰难却明智的决定，“兖州城高池深，经过去年加固，更有地利。我将郓州所有能带走的粮草、军械、以及愿意跟随的将士，全部撤往兖州！我们合兵一处，就在兖州，与朱温决一死战！”

　　命令下达，郓州城内立刻行动起来。朱宣并非溃逃，而是有序撤退。能带走的物资全部装车，精锐部队断后，百姓愿走者亦可随行。当庞师古的先锋部队兵临郓州城下时，看到的几乎是一座空城。兵不血刃拿下郓州，并未让朱温感到喜悦，反而更加证实了二朱是要集中力量，在兖州与他进行战略决战。

　　三月，朱温亲率十万主力，号称二十万，抵达兖州城下，与先行抵达的氏叔琮部汇合。旌旗遮天蔽日，营寨连绵数十里，将兖州城围得水泄不通。

　　站在城头，望着城外那一片望不到边的敌军阵营，以及如森林般密集的攻城器械——云梯、巢车、抛石机，朱瑾深吸一口气，对身旁的朱宣及众将道：“诸位，决战的时刻到了！钱公已在南方为我们备好退路，家小皆已安顿。今日之战，不为苟活，只为打出我兖郓男儿的威风，让朱温知道，我等非是任他拿捏的软柿子！也让钱公看看，他未来麾下的将领，是何等的悍勇！”

　　“愿随节帅死战！”贺瓌、李承嗣、康怀英、胡规、阎宝、史俨、刘康乂等将领齐声怒吼，士气如虹。他们没有了后顾之忧，求战之心反而更加炽烈。

　　朱温也不废话，抵达当日，便下令四面围攻，试图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摧垮守军意志。

　　惨烈的攻防战瞬间进入白热化。

　　汴军如同潮水般，一波接着一波涌向城墙。巨大的抛石机日夜不停地咆哮，将百斤重的巨石砸向城头，夯土的城墙不断颤抖，出现裂痕。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覆盖着城上的每一个角落。

　　然而，兖州守军展现出了惊人的韧性和战斗力。朱瑾亲自披甲执锐，在城头往来驰援，哪里危险就出现在哪里。他武艺高强，每每身先士卒，将攀上城头的汴军精锐砍翻下去。其麾下的“燕子都”更是精锐中的精锐，人人悍不畏死，如同救火队，一次次将汴军的突破点硬生生堵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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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怀英、胡规等人亦是不遑多让，各守一段城墙，指挥若定。贺瓌、朱瑄等人则负责城内调度、救治伤员、修补城墙。朱宣虽不擅厮杀，却全力保障后勤，稳定民心，让前方将士无后顾之忧。

　　守军还充分利用了战前挖掘的复杂壕沟体系，这些壕沟不仅迟滞了汴军的进攻速度，更成了埋葬汴军士兵的陷阱。李承嗣则是带着剩余的不到三千沙陀兵，偷袭汴军的营寨和攻城器械，焚毁数十座珍贵的抛石车，让朱温暴跳如雷。

　　两个月！整整两个月！

　　兖州城下，尸积如山，血流成渠。汴军发动了不下百次大规模进攻，却始终无法撼动这座仿佛扎根于大地的坚城。朱温麾下的精兵锐卒，在这座血肉磨盘前，死伤超过三万！其中不乏久经战阵的老兵和低级军官，损失惨重。

　　城头之上，兖州守军同样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兵力折损近四成，箭矢、滚木礌石等消耗巨大。但他们的旗帜，依然在硝烟中猎猎作响。

　　久攻不下，伤亡惨重，让朱温的耐心逐渐耗尽，也让他麾下将领产生了厌战情绪。敬翔再次进言：“主公，兖州守志坚决，兼有朱瑾善战，强攻徒耗兵力。不如改为长期围困。兖州虽得钱镠援助，然城内骤增数万兵马，存粮必不能久持。我大军就食于外，困其于内，待其粮尽，必生内乱，届时可不战而克。”

　　朱温看着眼前这座让他付出惨重代价却依然巍峨的城池，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深知敬翔所言是当前最稳妥的策略。

　　“好！就依先生之言！”朱温咬牙切齿，“传令下去，停止强攻！深沟高垒，给某死死围住！一只鸟也不准从兖州飞出来！某倒要看看，朱瑾朱宣，还能撑到几时！”

　　汹涌的攻势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汴军不再试图攀城，而是在城外挖掘了更深更宽的壕沟，筑起了更高的土山望楼，营寨星罗棋布，彻底切断了兖州与外界的任何联系。

　　兖州，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囚笼。城内，是疲惫但意志依旧坚定的三万余守军（含原郓州部队）；城外，是十几万虎视眈眈的汴军。战争的形态，从激烈的搏杀，转向了更加考验意志和后勤储备的残酷对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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