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9章 雷霆万钧

　　钱镠大军在汴州一带顺利登岸。大军未做过多休整，便以坚定的步伐向北推进，经封丘，直逼延津。其兵锋所向，正是屯驻于酸枣、灵昌一带，犹豫不决的魏博节度使罗弘信及其八万大军。

　　罗弘信原本存着投机之心，欲待价而沽，甚至幻想在梁、吴之间火中取栗。然而，钱镠大军的迅速逼近，打破了他的所有幻想。面对吴军森严的阵势和扑面而来的杀伐之气，他只得收起侥幸心理，将大军收缩在酸枣至灵昌之间的预设营垒之中，依托之前扎下的、还算扎实的营寨，企图采取守势，伺机而动。他的算盘是，凭借营垒消耗吴军锐气，再寻机反击，或至少逼和钱镠，保住实力。

　　钱镠则在匡城、封丘一带择地立下坚固大营，与罗弘信遥相对峙，两军的前锋游骑围绕着中间的胙城废墟，早已展开了无数次血腥的小规模接战。但钱镠根本不愿在此地耗费太多时日。他深知，相比自己麾下这八万历经严格筛选、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精锐——无论是骁勇的中原锐卒，坚韧的丹阳精兵，还是那武装到牙齿、如同移动铁塔般的铁林军重甲步兵——罗弘信那号称八万、实则良莠不齐、多为临时征召的魏博军，根本不可同日而语。

　　“三日，必破此獠！”钱镠在中军大帐内，对着麾下诸将，斩钉截铁地定下了目标。

　　决战在一个天色微明的清晨拉开序幕。钱镠留曹圭、李遇率一万兵马谨守大营，防备万一，随即亲提其余七万大军，如同缓缓展开的巨翼，向着北方罗弘信的大营压去。战鼓声由缓至急，如同雷鸣前的闷响，敲在每一个魏博军士卒的心头。

　　罗弘信闻报，急忙登上营中望楼，只见南方原野上，吴军的旗帜如林，甲胄的寒光映着初升的朝阳，刺得他眼睛发疼。他强自镇定，下令各部严守营垒，准备依托栅栏、壕沟，迎击吴军的进攻。他打算先挫敌锋芒，再图后计。

　　然而，钱镠根本没有给他稳守营寨的机会。吴军阵列并未直接冲锋，而是在距离魏博军大营一箭之地外，开始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工程作业。

　　首先发威的是随军的两万辎重军（另两万已加强给西线的李神福）。他们并非是普通的辅兵，而是具备极高工程技巧和操作重型器械能力的专业部队。只见他们迅速在前排重步兵和大盾的掩护下，将上千架重型车弩推至阵前。这些车弩体型庞大，弩臂需用绞盘上弦，弩箭粗如儿臂，箭头是三棱破甲锥，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幽光。

　　“放！”随着指挥官令旗挥下。

　　“崩！崩！崩！” 一阵令人牙酸的弓弦巨响骤然爆发，仿佛天雷炸裂！

　　数以千计的特制巨弩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死亡的蜂群，瞬间扑向魏博军的营寨！它们的首要目标，并非普通士卒，而是营寨四周那些高耸的了望塔！

　　木制的望楼在如此恐怖的动能打击下，如同纸糊的玩具般不堪一击。巨弩箭轻易地洞穿木板，撕裂支柱，甚至将塔上的哨兵连同护栏一起撕碎、带飞！仅仅几轮齐射，魏博军营寨周边的所有了望塔便被全部敲掉，化作一堆堆冒着烟尘的破碎木料。魏博军瞬间变成了“瞎子”，无法再有效观察吴军的调动和部署。

　　这仅仅是开场。紧接着，上百架大型配重投石机在辎重军熟练的操作下，于车弩阵后方架设完毕。巨大的炮梢被拉下，兵士们喊着号子，将一块块打磨过的巨石或一罐罐密封的火油弹放入皮兜。

　　“炮——放！”

　　轰隆隆的巨响连绵不绝，比弩箭发射更加震撼人心。磨盘大的石块划着高高的抛物线，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狠狠地砸进魏博军的营寨！栅栏被砸得粉碎，箭楼轰然倒塌，帐篷被砸扁，躲闪不及的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砸成肉泥。而那些火油罐落地碎裂，黑色的火油四处飞溅，随即被火箭引燃，瞬间燃起熊熊大火，浓烟滚滚，火借风势，迅速在营区内蔓延！

　　仅仅一个时辰的远程火力急袭，魏博军的前营已然彻底糜烂！栅栏东倒西歪，地面坑坑洼洼，火焰在各处燃烧，黑烟遮蔽了天空。远远望去，可以清晰地看到营寨内的魏博士兵像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试图躲避从天而降的死亡，军官的呵斥声、伤兵的哀嚎声、士兵惊恐的哭喊声混杂在一起，远远传来，令人心悸。原本还算严整的营防体系，已然千疮百孔，军心濒临崩溃。

　　罗弘信在亲兵举着的大盾保护下，看着眼前这如同地狱般的景象，又惊又怒。他深知不能再这样被动挨打下去了，否则全军溃散只是时间问题。

　　“骑兵！出击！给我烧了那些该死的炮车和弩车！”罗弘信红着眼睛，嘶声下令。

　　魏博军大营左翼营门轰然打开，五千精锐骑兵如同决堤的洪流，奔腾而出！这些骑兵是罗弘信压箱底的本钱，人马皆披轻甲，手持长矛马刀，背负骑弓，意图凭借速度，直冲吴军远程阵地，焚毁那些带来死亡的器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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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军阵中，了望塔上的斥候早已将魏博骑兵的动向看得一清二楚，迅速禀报中军。

　　“大王，末将请令！”骑兵大将安仁义立刻抱拳请战，眼中闪烁着嗜战的光芒。

　　钱镠面色平静，微微颔首：“准。刘建锋！”

　　“末将在！”老将刘建锋声若洪钟，他年过五旬，鬓角已斑白，但身躯依旧挺拔如松。他知道，北伐首战，正是他这等老将证明价值、为后辈楷模的绝佳机会，此战必须打出威风！

　　“着你率两千精骑，协同安将军出击。务必全歼来犯之敌，扬我军威！”

　　“得令！”刘建锋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钱镠用兵，向来不搞险中求胜的花哨把戏，他兵力、装备、士气均占绝对优势，自然要以泰山压顶之势，行堂堂正正之师。以五千对五千，已是给足了对方“面子”。

　　霎时间，吴军阵中亦是蹄声如雷。安仁义率三千骑为左翼，刘建锋率两千骑为右翼，如同两支离弦的利箭，迎着魏博骑兵对冲而去！

　　双方骑兵在原野上迅速接近。魏博骑兵率先张弓搭箭，进行骑射骚扰。然而，吴军骑兵的装备优势立刻显现出来。他们的弓力更强，射程更远，箭矢更是精铁打造的三棱破甲锥。更重要的是，他们所乘战马，许多是钱镠早在耽罗岛设立牧场精心培育的良驹，或是通过海路从辽东购入的健马，无论是速度、耐力还是负载力，都胜出魏博军马一筹。

　　吴军骑兵在奔驰中同样开弓还击，箭雨更加密集、精准、致命！空中箭矢交错，不断有骑士中箭落马。但交换比却残酷地倾斜——几番激烈的骑射缠斗后，吴军坠马者不足五百，而魏博军那边，已有近两千骑士永远留在了冲锋的路上，无数无主的战马悲鸣着在战场上乱窜。

　　魏博骑兵的冲锋势头为之一滞，士气大挫。

　　“换槊！随我冲垮他们！”安仁义见状，大吼一声，挂好长弓，摘下了得胜钩上的长槊。

　　“儿郎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朝！杀！”刘建锋须发皆张，宛如一头苏醒的雄狮，同样挺槊前指。

　　两支吴军骑兵如同烧热的尖刀切入凝固的牛油，狠狠地楔入了已然胆寒的魏博骑兵阵列！安仁义槊法凌厉，所过之处人仰马翻；刘建锋老而弥辣，长槊挥舞间带着沙场沉淀下来的狠绝与精准，无一合之将。

　　魏博骑兵本就在骑射中吃了大亏，阵型已乱，再被这两员虎将率领的生力军一冲，顿时彻底崩溃。剩下的三千余骑被分割、包围，不是被长槊挑飞，就是被马刀砍倒，或是见机下马跪地乞降。最终，仅有百余骑侥幸逃脱，狼狈不堪地逃回己方大营。

　　首次交锋，魏博军试图打破僵局的努力彻底失败，还折损了五千宝贵的骑兵。罗弘信站在营中，望着远处得胜后从容退回本阵、旌旗招展的吴军骑兵，脸色惨白如纸。他终于切身感受到了，与钱镠这支倾国之力打造的精锐正面抗衡，是何等绝望的一件事。吴军首日的雷霆手段，已然将恐惧的种子，深深植入了每一个魏博军士卒的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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