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远山回响

　　自那日静室中与“凝彩斋”老师傅一番关于“靛蓝色”与“特殊质感”的隐晦对话后，沈清弦便陷入了更为焦灼的等待。表面看来，她依旧每日处理庶务，神色如常，甚至对那几幅画的修补进度，也只在李妈妈或小鹊提及时才淡淡问上一句，并不多加关注。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心跳都仿佛系在了外院那间静室之中。那幅《秋山访友图》就像一座沉默的桥，桥的另一端，连接着外界未知的回应，可能是生机，也可能是更深的陷阱。

　　修补工作进行得似乎很顺利。两日后，小鹊带回消息，说另外几幅损坏较轻的画作已经修补完毕，由库房吏员验收后重新收储了。唯独那幅《秋山访友图》，因调色工序复杂，尚需一两日方能彻底完工。

　　这延期的理由，与之前老师傅所言吻合，听不出任何破绽。但沈清弦却从中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对方在刻意制造一段不受干扰的、能够完成信息传递与接收的“安全时间”。

　　她按捺住所有心绪，如同最耐心的猎手，等待着猎物触动那根看不见的丝线。

　　又过了一日，秋雨初歇，天色放晴。午后，李妈妈亲自来到了水榭苑，脸上带着完成一桩差事的轻松笑意：“姨娘，凝彩斋的老师傅方才来回话，说那幅《秋山访友图》已经修补妥当了，请姨娘得空过去查验一下，若无问题，他便结算了工钱回去。”

　　终于来了！沈清弦心头一紧，面上却是不露分毫，只放下手中的书卷，微微颔首：“有劳妈妈跑一趟。既已完工，我这就去看看吧。”

　　依旧是由李妈妈陪着，两人再次来到了外院静室。老师傅垂手立在门边，神态恭谨。那幅《秋山访友图》已经重新装裱好，悬挂在墙壁上，供人观览。

　　沈清弦缓步上前，目光落在画作上。乍看之下，画作似乎与之前并无太大区别，山峦依旧，隐士策杖而行。但细细观瞧，便能发现那片原本因绢丝脆化而显得色泽斑驳、线条断裂的靛青远山，如今已被巧妙地修补完整。颜色衔接得天衣无缝，古雅的韵味得以保留，甚至比之前更显浑融一体。

　　“老师傅好手艺。”沈清弦由衷赞了一句，目光仔细地扫过那片远山的每一寸。修补的笔触极其细腻，几乎看不出痕迹。然而，当她目光移动到远山左侧边缘，靠近画幅与裱褙接缝的一处极其隐蔽的角落时，心跳猛地漏了一拍。

　　在那里，一片用以表现山间云雾的、极淡的白色渲染之中，似乎多了一两个极其微小的、若非刻意寻找绝难发现的墨点。那墨点的排列方式，并非画作皴法，倒像是……某种标记，或者说，一个简化到极致的符号。

　　是丁！这就是回信！如此隐秘，如此大胆，竟直接藏在了修补好的画作之上！

　　她强压下立刻去解读那符号的冲动，目光平静地移开，又看了看画作其他修补过的地方，确认无误后，转身对李妈妈和老师傅道：“修补得极好，色泽韵味都还原了，我很满意。李妈妈，便按之前议定的工钱，再加两成，算是酬谢老师傅的用心。”

　　李妈妈应下，老师傅也连声道谢。

　　“将这画小心收好，暂存于库房吧。”沈清弦最后吩咐了一句，仿佛这只是一件完成了的、寻常的差事，便带着李妈妈离开了静室。

　　回到水榭苑，屏退了左右，沈清弦独坐内室，方才那惊鸿一瞥看到的符号，在她脑中不断放大、清晰。那是两个几乎重叠在一起的、小小的三角形，尖角指向画幅的左上方向。

　　三角形……指向左上……

　　她迅速铺开一张纸，凭着记忆，开始勾画。若将画作本身视为参照，左上方向，对应的是……西北方！两个重叠的三角形，可以代表很多意思——山峦？箭簇？还是……某种特定的标识？

　　她联想到“鹤影”密码中提及的“西山”、“秋狩”。西山围场，正在京城西北方向！这两个三角形，是否就是指代西山？重叠又意味着什么？是强调，还是指代西山中的某个具体地点？抑或是……代表了两个人，或两股势力，将在西山交汇？

　　信息依旧残缺，但方向却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凝彩斋”不仅确认了她的身份（或者说，确认了她代表的一方），更给出了一个明确的地点指向——西山。这与她之前的猜测完全吻合。

　　对方冒着风险，用如此精妙的方式传递回信，意味着他们同样急切，同样认为西山是下一个关键节点。

　　她将画着符号的纸张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窗外，夕阳的余晖将天边染成了一片凄艳的橘红色，如同战场硝烟弥漫前的预兆。

　　远山已传来回响，虽然微弱，却清晰地指明了前路。西山秋狩，不再仅仅是一个背景，而是即将展开的、真正博弈的舞台。她手中没有兵马，只有一颗复仇的心和窥见的一线天光。但，这已然足够。

　　潜龙在渊，终将触鳞。而西山，或许就是她搅动风云的第一处浅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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