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漱玉处成

　　永宁伯府赏菊宴的余波，如同石子入水后的涟漪，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缓缓扩散。陆续有生面孔持着某位夫人或奶奶的名帖来到西市玲珑阁，指名要寻沈东家，或定制些特别的香露，或询问那日提及的“舒活药油”何时能够上市。顾大娘应对起来愈发熟练，却也愈发感到这小小铺面，已有些承载不住日渐高涨的声名与客流。

　　沈清弦心知肚明，内城分店的开设已刻不容缓。她将西市总店的事务更多地交由顾大娘与日渐老练的账房先生打理，自己则将大部分精力投注到了修文坊那处待修葺的二层小楼上。

　　她为其取名“漱玉轩”，取“漱石枕流，玉润珠圆”之意，既暗合香药之清润，亦寓品格之高洁。不同于西市总店的简洁亲民，漱玉轩的定位更为明确——专为内城那些追求品质、注重私密、且消费能力更高的女客服务。

　　她亲自参与了每一处细节的规划。铺面一层的格局被重新划分，不再是开放式多宝格，而是以精巧的博古架和屏风隔出数个相对独立的空间，铺设软垫，设小几香茗，供客人静心试香。靠窗处设一长案，摆放试香之物，皆为上等白瓷或琉璃器皿，光线下更显剔透。二层则设两间更为私密的雅室，以竹帘和纱幔相隔，内置舒适的贵妃榻，可供客人小憩，亦便于进行更深入的定制咨询。

　　修葺的用料、工匠的手艺，她都一一过问，务求在低调中见真章。墙面粉刷选用了略带暖意的月白色，地面铺着打磨光滑的青石板，梁柱只以清漆罩面，露出原本的木纹。所有家具皆选用色泽温润的黄杨木或花梨木，造型简洁流畅，不事雕琢，却处处透着匠心。

　　这日，她正在监督工匠安装二楼雅室的云母片窗格，因其透光柔和，能滤去过于刺目的日光，营造静谧氛围。韩管事引着一位面容清癯、目光却炯炯有神的中年文士走了进来。

　　“姑娘，这位是宋先生，名怀瑾，原在江南一带的大绣庄做过十余年掌柜，精于经营，尤擅与高门女眷往来。听闻姑娘欲开漱玉轩，特来毛遂自荐。”韩管事介绍道。

　　沈清弦心中微动，仔细打量这位宋先生。见他虽衣着朴素，但浆洗得干干净净，指甲修剪整齐，言行举止间透着一种不卑不亢的沉稳，目光清正，并无寻常商贾的油滑之气。

　　“宋先生。”沈清弦微微颔首，“不知先生缘何离了江南，又为何看中我这尚未开业的小店？”

　　宋怀瑾拱手一礼，不疾不徐道：“回东家话，怀瑾离江南，乃是因东家欲将绣庄转为经营更利厚的海外贸易，于丝绸刺绣一道不再上心，理念不合，故而请辞。至于为何选中漱玉轩……”他抬眼，目光扫过正在修葺中的雅致格局，最终落在沈清弦沉静的脸上，“乃是听闻东家以女子之身，于逆境中自立，更将香药这等雅事经营得风生水起，心生敬佩。且观此处格局定位，不与俗同，正需懂其雅意、知其分寸之人打理。怀瑾不才，愿助东家，将此‘漱玉’之名，响彻京华。”

　　他言辞恳切，条理清晰，既说明了离职原因（非能力不济，乃理念不合），又精准地点出了漱玉轩的核心竞争力与所需掌事人的特质，更表达了认同与抱负。

　　沈清弦沉吟片刻，并未立刻决定，而是就一些经营中可能遇到的难题、如何应对挑剔的客人、如何管理内城铺面更为复杂的账目与人情往来等细节，与宋怀瑾细细探讨了一番。宋怀瑾皆对答如流，见解独到，且分寸拿捏得极好，既展现了能力，又不至于喧宾夺主。

　　一番交谈下来，沈清弦心中已有七八分认可。此人确是打理漱玉轩的绝佳人选。她面上不露，只道：“宋先生大才，清弦佩服。只是漱玉轩初立，万事开头难，待遇方面，恐怕暂时无法与江南大绣庄相比……”

　　宋怀瑾坦然一笑：“东家客气。怀瑾此番前来，看重的并非一时之利，而是东家之志与漱玉轩之前景。待遇但凭东家安排，怀瑾必当尽心竭力。”

　　见他如此表态，沈清弦也不再犹豫，当即定下，聘宋怀瑾为漱玉轩掌柜，待铺面修葺完毕，便正式接手一应事务。

　　有了宋怀瑾的加入，漱玉轩的筹备进度加快了许多。他于人员调配、物料采买、乃至与各色工匠打交道方面，都显露出丰富的经验，将诸多琐事处理得井井有条，让沈清弦得以抽身，更专注于货品的准备。

　　她根据内城客人的特点，为漱玉轩准备了专属的货品系列。香露皆以小巧精致的水晶瓶盛装，标签改用洒银粉的浅碧笺纸；玉容膏与益母香膏的瓷罐更显小巧雅致，并推出了限量款的“漱玉”系列，加入更为稀有的珍珠粉与琼玉膏；此外，还特意调制了几款香气更为清远、适合书斋熏点的线香与香丸，以迎合那些文人雅士家眷的喜好。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选定了黄道吉日，沈清弦亲自为“漱玉轩”的匾额揭幕。黑底金字的匾额在秋日晴空下熠熠生辉，与修文坊清幽的环境相得益彰。

　　开业并未大肆声张，只由宋怀瑾向之前永宁伯府宴会上表示过兴趣的几位夫人府上，送去了精心准备的请柬与一份小巧的试香礼。然而，凭借玲珑阁积累的口碑与精准的定位，漱玉轩开门当日，便迎来了数位乘着软轿而来的贵客。

　　宋怀瑾身着簇新藏蓝长衫，立于门前，笑容得体，言语周到，将每一位客人都迎入相应的区域，由训练有素的女侍者上前服务。铺内幽香浮动，环境清雅，服务贴心，货物精良，一切都符合甚至超出了那些见多识广的夫人们的预期。

　　沈清弦并未在铺内久留，只远远看了一眼那逐渐热闹起来的景象，便悄然从后门离开，乘上了回榆林巷的马车。她知道，漱玉轩这步棋，她走对了。接下来，便是看宋怀瑾如何施展，以及市场最终的检验。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碌碌声响。沈清弦靠在车壁上，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西市总店与漱玉轩并立，货通内外的景象。她的商业版图，终于迈出了至关重要的一步。然而，她心中并无太多放松，反而升起一股更强的紧迫感。规模越大，责任越重，暗处的风浪，或许也将随之而来。她必须更加强大，才能守护住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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