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砥柱中流

　　长春宫供奉的旨意，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入巨石，激起的不仅是表面的波澜，更有水底涌动的暗流。玲珑阁与漱玉轩门庭若市，订单如雪片般飞来，其中不乏各路权贵府邸，言辞客气，需求却一个比一个精细、急迫。沈清弦深知，这烈火烹油般的繁华之下，潜藏着的是对自身根基与应变能力的极致考验。

　　她并未被这突如其来的盛名与需求冲昏头脑，反而以更快的速度沉静下来，如同一块投入激流的砥柱，稳住心神，梳理着千头万绪。

　　首要之事，便是确保宫中供奉的万无一失。她将榆林巷宅院的后罩房辟为专门的“贡品制所”，非核心人员不得入内。所有供奉之物的原料，皆由韩管事亲自经手，记录在册，沈清弦复核后方能启用。制作过程，她几乎亲力亲为，只在最繁琐的初步处理环节，由她严格指导下的两名新增女工协助。每一批供奉之物制成，她都会预留样品，详细记录批次、日期、用料，密封保存，以备查验。这是她在权力面前，为自己设下的最后一道保险。

　　与此同时，她对玲珑阁内部结构进行了更精细的调整。西市总店在顾大娘的管理下，进一步明确了“走量”与“经典”的定位，将几种最受欢迎的基础款香露、药皂、玉容膏的生产流程标准化，由信得过的女工小组负责，顾大娘总揽质检与日常运营。漱玉轩则依旧由宋怀瑾执掌，专注于高端定制与内城贵客的维系，非精品不出，非诚勿扰。

　　而她自己，则更多地投入到新品研发、原料把控以及宏观战略上。东市新铺的选址已初步确定，是一处位置尚可、铺面规整的二层小楼，比西市总店宽敞，又不如漱玉轩那般刻意求雅，正合她规划中的“中端精品”定位。她开始着手为新铺设计专属的货品系列，既要有玲珑阁的品质保证，又需有区别于总店与漱玉轩的独特吸引力。

　　这日，她正在书房审阅东市新铺的装修图样，韩管事引着一位风尘仆仆的中年人求见。来人自称姓田，是京郊房山一带的药农，手中颇有几片上等的药圃，听闻玲珑阁东家正在寻觅稳定的原料来源，特来毛遂自荐。

　　沈清弦并未立刻轻信，只细细询问其药圃规模、所种药材品类、日常如何打理、有无应对灾害的经验等等。田药农对答如流，言辞朴实，却句句在点子上，显是真正侍弄土地的行家。尤其当他提及自家药圃引的是山间活泉，土壤亦经过多年调理，所产药材品质较寻常土地更为上乘时，沈清弦心中已动了七八分。

　　“田大叔所言，清弦甚为心动。”她沉吟道，“只是口说无凭，不知可否方便，容我亲自去药圃一看？”

　　田药农闻言，非但不恼，反而露出欣喜之色：“东家肯亲自去看，那是小人的福分！随时恭候大驾！”

　　三日后，沈清弦便带着韩管事与一名懂些药理的伙计，轻车简从，去了房山。亲眼所见，那几片药圃果然打理得极好，土壤肥沃，排水通畅，植株生长旺盛，药气浓郁。沈清弦当场便与田药农定下了长期合作的意向，先期订购一批制作“益母香膏”与“舒活药油”所需的药材，并预付了定金，要求依旧是品质优先。

　　解决了部分原料之忧，沈清弦又将目光投向了人才培养。她通过韩管事，物色了两名家境清寒、但心思灵巧、品行端正的孤女，一个十三，一个十四，名为秋雁、冬青，收在身边作为学徒。她不急于传授核心秘方，只让她们从辨认药材、学习炮制基础、打理制所卫生开始，观察其心性耐性。她深知，一个稳定可靠的团队，才是事业长久的基石。

　　就在她忙于夯实内功之时，诚王府的老太君那边也传来了消息。苏婉清亲自过来，说是已与老太君约好，三日后请沈清弦过府诊看（虽非医者，但了解体质喜好，在贵胄圈中亦常被称为“诊看”）。

　　这一次登门诚王府，与之前去永宁伯府又自不同。门房显然早已得了吩咐，极为恭敬地将她引入府中，穿堂过院，直接请到了老太君所居的颐年堂。

　　诚王府老太君年过七旬，头发银白，面容慈祥，但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雍容与一丝病中的倦怠。她并未因沈清弦的年轻与商户身份而有丝毫怠慢，反而和气地让她坐在身旁的绣墩上，细细说了自己夜不能寐、心绪不宁的苦楚。

　　沈清弦凝神静听，又仔细观察老太君的气色、指甲、以及言语间的中气，再询问了平素的饮食喜好、畏寒畏热等情况。心中大致有了判断，老太君乃是年老气血亏虚，心失所养，加之可能有些许痰湿内扰，神不安舍。

　　她没有贸然开出香方，只温言道：“老太君此症，乃气血不足为本，非猛药可医，需缓缓图之。清弦可尝试为您调配一味安神香，主用养心安神的合欢皮、柏子仁，佐以健脾祛湿的茯苓、悦脾开郁的甘松，再以少量极品沉香宁神定志。香气以温和醇厚为主，助您夜间安寝。只是香药终是辅助，老太君还需放宽心怀，饮食清淡，配合太医的方子调理，方能见效。”

　　她言辞恳切，分析在理，既不夸大香药功效，又将调理的根本道出，态度不卑不亢。老太君听了，连连点头，拉着她的手道：“好孩子，你说得在理。宫里的娘娘都说你的香好，老身信你。你就按你说的去配吧，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

　　从诚王府出来，沈清弦手中又多了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期待。她知道，自己走的这条路，已不仅仅是经商牟利，更是在凭借技艺，一点点赢得尊重与立足之地。

　　回到榆林巷，暮色已深。她顾不得休息，立刻钻入书房，开始为老太君设计安神香的配方。既要考虑药效的温和与针对性，又要兼顾香气的老少咸宜，还需注意不能与太医所开方剂药性相冲。

　　烛光下，她伏案疾书，时而蹙眉思索，时而提笔修改。窗外月华如水，映照着她专注而沉静的侧影。砥柱中流，并非屹立不动，而是于激流冲击下，不断调整自身，吸纳养分，变得更加坚韧、更加强大。她知道，未来的风浪只会更猛，但她已做好准备，在这波澜壮阔的世道中，凭借自己的双手与智慧，牢牢握住那立身之本，稳步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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