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漕浪暗涌

　　三日后，阿福再次悄无声息地回到了玲珑阁，向沈清弦复命，表示已按吩咐与墨韵斋的莫掌柜接上头，对方确认了信物与暗语，并回复“画本三日后到”。

　　也正是在这天下午，来自江南的加急信函，由海氏商行的特殊信使送到了沈清弦手中。拆开火漆，海老板往日里从容不迫的字迹，此刻也带上了几分显而易见的焦灼。

　　信中提到，杭州分号筹备事宜原本一切顺利，但就在近日，原本已谈妥的几家本地药材供应商，却接连以各种理由婉拒了长期合作的意向，转而将一批紧俏的本地特色香药原料，以略低的价格供给了几家与承恩公府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江南商号。同时，分号铺面装修所需的几种特定木材与漆料，在市面上也突然变得紧俏起来，价格被莫名抬高，且供货延迟。

　　“东家，此间种种，绝非巧合。”海老板在信中写道，“似有无形之手在暗中阻挠，意在拖延我分号开业之期，并抬升我运营成本。虽暂未伤筋动骨，然此风不可长。属下怀疑，是否京城那边……？”

　　信末的疑问，与沈清弦心中的判断不谋而合。王允之动手了，而且选择了一个极其精准且难以防范的角度——供应链。他并未直接对玲珑阁在京城的根基发动攻击，而是利用其在江南深耕多年的影响力，从源头上给玲珑阁的扩张制造麻烦。这既是警告，也是试探，更是一种成本低廉的遏制手段。

　　沈清弦放下信笺，面色沉静。她走到窗前，看着庭院中在微风中摇曳的翠竹，思绪飞快运转。江南是玲珑阁未来发展的关键一环，绝不能在此刻受阻。但若她亲自出面，或让海老板亮出玲珑阁与贤妃、太后有所关联的招牌去硬碰硬，固然可能暂时解决问题，却也正中对方下怀——将一个商贾间的竞争，直接抬升到借助宫廷权势压人的层面，不仅落人口实，更会坐实王家对玲珑阁“倚仗宫闱”的忌惮，可能引来更猛烈的反击。

　　不能硬碰，只能巧取。

　　她回到书案前，铺开信纸，略一思忖，便开始回信。首先，她安抚了海老板，明确指出此事根源确在京城，让其心中有数，但对外不必声张，更不可轻易打出宫廷招牌。其次，她指示海老板，暂时放弃与那几家本地大供应商的纠缠，转而化整为零，派人深入浙东、皖南等周边州县的产地，直接与当地的小型药农或山村合作社接洽，虽然管理成本会略有增加，但胜在源头清晰，不易被对手掌控，或许还能发掘出一些品质更优、更具地方特色的原料。再者，关于装修材料，可考虑使用替代品，或暂时从更远的福建等地调运，以解燃眉之急。

　　这是商业层面的应对，立足于灵活与变通。但沈清弦知道，这还远远不够。王家在江南经营多年，其影响力盘根错节，仅靠玲珑阁和海氏商行自身，很难完全避开其设置的障碍。她需要外力，需要一条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抗衡，或者至少能绕过王家影响力的渠道。

　　她想起了“影”，想起了灰鹞所说的“交易信息”与“提供保障”。这，或许就是检验这份“合作”价值的第一个机会。

　　次日，沈清弦再次秘密召见了阿福，将一封以特殊药水书写、表面看去只是一封寻常家书的密信交给他，指令其再次前往墨韵斋。

　　“将此信交给莫掌柜，他自然明白。”沈清弦叮嘱道，“告诉他，东家想寻一些‘江南特产’，望他能提供些‘采购’门路。”

　　阿福领命而去，神情比上一次更加沉稳。

　　信中的内容，是沈清弦以隐语写就的求助。她并未要求“影”直接对抗承恩公府，那既不现实，也可能暴露自己与“影”的关系。她只是请求“影”利用其在江南的信息网络，提供一份可靠的、与王家关联较弱的物流渠道名单，特别是涉及水路漕运以及内陆驮运的势力分布，同时，希望能了解到王家在江南香药原料市场的几个关键节点和可能的薄弱环节。

　　信息，是她目前最需要的武器。

　　就在沈清弦的信件送出的同时，漕帮京城分舵内，王香主也正听着手下心腹的汇报。

　　“香主，近几日，帮里负责南直隶一段水路的兄弟传来消息，说是有几股平时不太安分的水匪，最近似乎消停了不少，但沿岸几个码头的排查却莫名严格了起来，对一些运送香料、药材的船只盘问得格外仔细，导致不少货船行程延误。”

　　王香主浓眉一拧，他常年混迹江湖，嗅觉极为灵敏。“是针对性的？”他沉声问道。

　　“看着像。虽然做得隐蔽，但兄弟们感觉，像是有人在借着官面的由头，行刁难之实。而且，点名要查的几样东西，正好是玲珑阁江南分号急需的那几种本地特色原料。”

　　王香主冷哼一声，他与沈清弦合作愉快，玲珑阁给的运费向来公道，且沈清弦此人行事讲究，值得一交。如今有人在他的地盘上，用这种下作手段为难他的合作伙伴，这不仅是跟玲珑阁过不去，也是不把他漕帮王香主放在眼里。

　　“去，给南边带个话。”王香主对心腹吩咐道，“凡是挂了我漕帮旗号、运送玲珑阁货物的船，都给老子照应好了！沿途打点，分舵这边出双份。另外，查清楚，是哪个不开眼的在背后捣鬼，官面上的？还是地头蛇？尽快报给我！”

　　“是，香主！”

　　心腹领命而去。王香主摩挲着下巴，眼中精光闪烁。他虽不愿直接卷入权贵间的争斗，但在漕运这一亩三分地上，维护合作伙伴的货物畅通，是他漕帮的规矩和脸面。这股暗流，他既然察觉了，就不能坐视不管。

　　一时间，围绕着玲珑阁江南分号的供应链，几股不同的力量开始悄然运作。沈清弦在明处调整策略，寻求替代方案；“影”在暗处搜集信息，寻找突破口；而漕帮则凭借其在江湖水路的影响力，开始为玲珑阁的货物保驾护航。

　　一场围绕商业物流的无声博弈，在江南水乡的烟雨与京城的暗影中，缓缓拉开了序幕。沈清弦站在棋盘前，落下了她应对的第一子，而对手的应手，以及那些若隐若现的“影子”与“江湖”力量，将共同决定这局棋的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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