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初议储位

　　宇文成都并未直接回应这调侃，只是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目光落在蒸腾的热气上，淡淡道：“内子喜静。若非殿下盛情相邀，她确是不惯这般场合。”

　　他没有否认杨广“金屋藏娇”的评价，却将杨雪霁不愿走动的原因归为“喜静”，巧妙地维护了杨雪霁的形象，也表明是自己不愿她被打扰。

　　这既是对杨雪霁的保护，也是对主权的宣示。

　　杨广哈哈一笑，眼神在宇文成都和杨雪霁之间流转了一下，心中已明了几分宇文成都对杨雪霁的看重，便不再深究，顺势聊起了风雅之事。

　　话题于是如流水般在山水风光、画作琴艺、南陈北地风貌间轻松滑过。

　　杨广引经据典，谈吐风雅；萧妃不时补充些细腻的感悟；

　　宇文成都话虽不多，却每每寥寥数语切中要害，或是对某处山水险峻格局的军事点评，或是对某种技法简洁有力的理解，显出过人的眼光与格局。

　　杨雪霁大多时候静静聆听，只在被问及时才轻声细语回答几句。

　　她心中却远不如表面平静。

　　听着皇兄杨广那熟悉又带着几分陌生客套的口吻，看着他那张俊朗却深埋着城府的面容，前世兄妹间亲昵无间的记忆不断涌上心头，带来阵阵酸涩。

　　而当宇文成都偶尔开口，那冷静精准的见解，又让她暗自心惊。

　　他绝非仅有武力的莽夫，胸中丘壑远超常人想象。

　　宇文成都仿佛对她的走神毫无所觉，也并未因谈论高雅之事而让她回避。

　　他神情自若，甚至偶尔在谈到某个他认为杨雪霁会有兴趣的话题时，会微微转头看她一眼，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自然的态度——

　　仿佛她就该在这里，就该听到这一切。

　　午后的阳光西斜了几分，茶水也换过一轮。

　　轻松的氛围渐渐沉淀下来，被更为凝重的气息所取代。

　　不知是谁先提起了御前狩猎行刺案的后续。

　　杨广放下茶盏，温润的笑容收束，眉宇间浮上几分凝重。

　　“石磐一案虽结，然前朝余孽之心不死，恐仍蛰伏暗处，伺机而动。成都你处置得干脆利落，快刀斩乱麻，此等叛逆，当绝后患。”

　　他肯定了宇文成都的处置，再次强调忠诚的必要性。

　　宇文成都颔首，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分内之事。雷霆手段，方能震慑宵小。只是……”

　　他话锋微转，语气带上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意，“除恶务尽，更需清源正本。源不清，则流难净。”

　　他目光锐利如鹰，直视着杨广。

　　这话已不止指前朝余孽，更暗指朝中暗流。

　　杨广端坐的身体似乎微不可察地挺直了些，脸上温润的笑意不变，眼神却愈发深沉：“清源正本……谈何容易。庙堂之上，各怀心思，风云诡谲啊。”

　　他叹了口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忧虑，“便如那国之储位，本该固若磐石，以安天下民心。然人心浮动，不知成都以为如何……”

　　他巧妙地顺着宇文成都的话，将话题引向了最敏感也是最核心的问题——太子之位！

　　萧妃脸上的温婉笑意淡了几分，执壶添水的手依旧稳定，眼神却微微低垂，专注地看着水流注入茶盏。

　　杨雪霁的心猛地一跳。

　　来了！她知道正题开始了。

　　她几乎能感觉到身侧宇文成都的气息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沉凝如山。

　　他……竟没有要她回避的意思？

　　如此机密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谋逆之意的话题，竟让她在场旁听？

　　宇文成都仿佛没有接收到杨雪霁内心的震惊信号。

　　他修长的手指在紫檀扶手上有节奏地轻点了两下，那声音在寂静下来的轩榭内异常清晰。

　　他迎上杨广探究又带着一丝期待的目光，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铁坠地——

　　“储位乃国本。储君不贤，德不配位，确是天下动荡之源。”他直接点出了问题的关键。

　　轩榭内空气瞬间凝固，阳光似乎都冷了几分。

　　杨广的呼吸微不可察地停顿了一瞬，眼中精光乍现又迅速敛去，他等待着下文。

　　宇文成都的目光扫过窗外的流水，仿佛在平静中酝酿着风暴，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继续说下去——

　　“如今的太子殿下……”

　　他顿了一下，似乎斟酌词句，最终选择了最客观也最致命的评语——

　　“为人仁弱，失之于刚断。宽纵下僚，易为宵小所蔽；政见暗于妇人，处事偏颇。近一年来，其署理东宫属务，多有疏失，朝野有目共睹。”

　　这是对太子杨勇最官方却也最严厉的批评，几乎判定了其能力的不足。

　　杨雪霁听得心弦紧绷。

　　她作为重生者，自然知道历史真相。

　　宇文成都这番评语，客观公正，字字切中要害。

　　但她更震惊的是宇文成都在如此重要场合的直言不讳，以及他依旧没有让她离开的意思！

　　他就这么笃定，她完全值得信任，可以参与这种动辄倾覆的机密对话？

　　杨广心中巨浪翻腾。

　　宇文成都的每一句评价，都与他内心对杨勇的看法完全契合。

　　这就是他需要的关键声音！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中的热切几乎无法掩藏，声音也带上了急切的探询——

　　“那……依成都之见，如今当如何？”

　　这一刻，不再需要任何掩饰与试探。

　　杨广只等着宇文成都下一句话说，表明支持他做太子，甚至会在许多方面帮助他。

　　茶室中的空气彻底凝滞，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窗外细微的流水声。

　　萧妃放下了茶筅，静静地看着丈夫和这位手握重权的将军。

　　杨雪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下意识地看了宇文成都一眼。

　　那张冷硬的侧脸在午后的光影中仿佛精铁铸就，没有一丝动摇或犹豫。

　　宇文成都的回答没有让任何人失望，却也没有让杨广达成所愿，干脆利落，掷地有声——

　　“储位，唯有能者居之，方能安天下心，强国家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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