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进退维谷

　　他那握着扇骨的手指，因为用力，指节微微泛白，扇面上细腻的竹丝纹路被绷紧的指腹压得微微凹陷。

　　空气中弥漫的死寂和尴尬几乎凝结成了实体。

　　老板还在絮叨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身边两位“贵人”之间骤然降至冰点的可怕氛围和那无声的雷霆风暴。

　　富态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额头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搓着手的动作变得僵硬而不知所措，嘴唇嗫嚅着，却再也不敢发出一个音节。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如同在锋利的刀尖上踯躅。

　　谢怀瑾的目光在杨雪霁那几近崩溃的侧脸上停留了足足数息。

　　他在观察，在判断，在权衡这剧变带来的所有可能。

　　那眼神里没有怜悯，只有冰冷的审视和一丝难以察觉的、捕捉到猎物致命弱点的锐利兴奋。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下颚。

　　那动作带着一种刻意的审慎和掌控的姿态。

　　喉咙深处滚动了一下，似乎咽下了某些即将脱口而出的、更具穿透力的试探。

　　终于，他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对峙，声音依旧维持着一种伪饰过的平静，但那平静下潜藏的暗流却更令人心惊。

　　每一个字都像冰凌子，敲在凝固的空气上——

　　“夫人？”

　　他的声音略微抬高了一个度，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诧，如同刚刚确认了一件令人意外的寻常事，但那探询的语气和从未移开的目光，却像最锋利的钩子，“这……真是巧。”

　　他刻意强调了“巧”，微微拉长的尾音带着一种微妙难言的玩味。

　　“你看……”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锁住杨雪霁极力抑制颤抖的肩线，“我们是上楼，还是……另择他处？”

　　他给了她选择，但“另择他处”四个字，语气却微妙地轻轻上扬，仿佛在问她——

　　你还有勇气上去吗？

　　亦或是在暗示——有些事情近在眼前，你要逃避吗？

　　杨雪霁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谢怀瑾那洞若观火的目光像烧红的烙铁，烫得她脸颊阵阵刺痛，屈辱感如同毒藤蔓般缠绕而上，勒得她喘不过气。

　　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那一点尖锐的疼痛终于刺穿麻木，逼回了她一丝摇摇欲坠的清明。

　　宇文成都在这里……携传说中的“侧夫人”？

　　那位“侧夫人”对他姿态亲昵？

　　要知道，除了她之外，宇文成都从不允旁人近身三尺，尤其是女人。

　　他和她有时需要表演恩爱，近距离接触在所难免，但她从未见过宇文成都身边有别的女人。

　　难道这个女人，是他真正心爱之人？

　　荒谬！不太可能！

　　如果有心爱之人，还要和她演戏做什么？为何不给那人名分……

　　无数疑问在杨雪霁心中翻涌，但她并不是在意宇文成都的私人感情。

　　毕竟他们之间，只有合作关系……

　　不过，如此光明正大，让旁人都误会那女人是侧夫人，她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

　　这是对她赤裸裸的羞辱，也是对她身份的轻视。

　　她的下颌猛地绷紧，仿佛要将所有翻腾的情绪、所有失控的颤抖都强行压制下去，连带着那想要冲口而出的呜咽与质问也死死扼在了喉间。

　　她不能在谢怀瑾面前卸下防备，该演的还是要演好。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动作间甚至能听到僵硬的脖颈骨节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兜帽深垂的阴影下，她的唇抿成了一条失去血色的、锋利的直线。

　　她终于再次迎上了谢怀瑾那双如同深渊般洞察一切的眼眸。

　　在那双眼睛里，她看到了自己此刻的无措与虚弱，看到了对方眼中清晰的探寻与算计。

　　巨大的压力如同泰山压顶，但她没有移开视线。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被寒风刮砺后的沙哑与破碎的平静，一字一顿地从紧咬的齿缝里艰难挤出，每一个字都像从冻土里挖出来的冰坨——

　　“无妨。”

　　她吐出这两个字，音调异常平板。

　　“夫君想必只是和朋友会面，至于我们的去留，你决定便是。”

　　她的目光越过谢怀瑾，艰难地投向那通向西北角听涛亭的陡峭台阶，仿佛那不再是优雅的观景之所，而是通向未知深渊的刑梯。

　　“此……此地倒是风光甚好。”

　　最后几个字轻飘飘的，几乎被风吹散，却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的回答，本身就是一个破绽百出的谎言。

　　谢怀瑾眼中的寒芒更深了，他没有戳破，只是那双温雅不再的眸子深处，一种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边缘时的冰冷光芒一闪而逝。

　　“那我们还是上去吧，有劳了，请引路。”

　　谢怀瑾转向手足无措的老板，声音恢复了平稳，却再无之前的春风和气，只剩下公事公办的疏离。

　　他当然想上去看看是什么情况，那股好奇心根本压不住。

　　更重要的是，今日此行着实不虚。

　　他不只得到了和杨雪霁相处的机会，更是能见到宇文成都本人，这是试探的最好时机。

　　他率先迈开步子，仿佛刚才的剑拔弩张从未发生。

　　登亭，每一步都是荆棘。

　　朱漆木梯陡峭蜿蜒，盘旋而上。

　　每一次抬腿，每一次落脚，都像踩在布满针尖的刑具之上。

　　木梯狭窄，只能容一人通行。

　　谢怀瑾走在前面，步履看似依旧从容，但杨雪霁能清晰地看到他背影透出的紧绷——那是一种全神戒备、感知着身后动静的姿态。

　　他留出了后半步的空间，并非体贴，更像是一种刻意拉开、便于观察的距离。

　　杨雪霁跟在他身后。

　　灰布斗篷沉重地压在身上，但此刻更沉重的是那份难以抑制的异常感觉。

　　她的手指紧紧抓住旁边冰冷光滑的乌木扶手，指尖因为用力过度而失血发白，微微颤抖。

　　每一次迈步，心脏的狂跳都牵动着全身脆弱的神经。

　　越往上走，风声越大。

　　“哗——呼——！”

　　凛冽的高空之风如同无形的猛兽，在亭子外围呼啸冲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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