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军统的“礼物”

　　马迭尔宾馆的刺杀事件，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哈尔滨的日伪高层中激起了不小的涟漪。尽管宋梅生对外宣称是“不明匪徒企图破坏日满亲善”，并迅速处理了现场，但消息还是不胫而走。警察局副局长在日本人举办的舞会上遇刺，这本身就是一个极具冲击性的信号。

　　接下来的两天，宋梅生表面平静，照常上班，处理公务，甚至对高岛依旧保持着表面上的客气，但内心的弦却绷到了极致。他动用了自己所能调动的一切暗线，包括“掌柜”孙永昌的情报网和王大力在底层摸爬滚打的关系，全力追查那个服毒自尽的刺客身份和幕后主使。然而，刺客干净得像一张白纸，使用的武器是黑市上最常见的型号，没有任何指向性的线索。这种专业到极致的“干净”，本身就更让人不安。

　　就在调查陷入僵局时，林婉再次出现了。这次，她没有选择舞会那种公开场合，而是直接来到了警察局副局长办公室。她穿着一身素雅的护士服，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理由冠冕堂皇——感谢宋副局长那晚的“救命之恩”，并探望他是否安好。

　　秘书通报时，宋梅生正在听取王大力关于码头“黑鱼”那边进展不顺的汇报（高岛加强了码头区域的巡查）。“让她进来。”宋梅生沉吟片刻，对王大力使了个眼色，王大力会意，低头退了出去。

　　林婉走进办公室，将食盒放在茶几上，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后怕：“梅生……宋副局长，你没事了吧？那天晚上真是吓死我了。”她自然而然地切换了称呼，试图拉近距离。

　　宋梅生靠在椅背上，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和玩味的笑容：“劳林小姐挂心，一点小场面，还吓不到我。倒是林小姐，受惊了。请坐。”他没有起身，姿态带着一种上位者的疏离。

　　林婉依言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显得有些拘谨，又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我知道，我上次说的话可能有些唐突。但经过那天晚上的事，我更加确定……你不能继续待在这个位置上了，太危险了！”

　　宋梅生不置可否，点燃一支烟，缓缓吐出一个烟圈：“危险？这年头，哪里不危险？跟着军统，难道就安全了？”他直接点破了林婉的身份，目光锐利地看着她。

　　林婉身体微微一颤，却没有否认，反而迎着他的目光，语气变得急切：“至少，我们是在为自己的国家战斗！而不是……而不是被日本人当枪使，最后兔死狗烹！梅生，你是个聪明人，你看不清现在的形势吗？日本人迟早要完蛋！你为什么非要给他们陪葬？”

　　“陪葬？”宋梅生嗤笑一声，“林小姐，你说得大义凛然。可我怎么知道，你们军统是不是就想借着我的手，去对付共产党，搞窝里斗？最后渔翁得利的，又是谁？”他故意将话题引向国共矛盾，试探军统的真实意图。

　　林婉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但很快恢复：“现在是全民抗战！只要是抗日的队伍，都是朋友！戴局长早有明令，要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她顿了顿，身体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神秘的诱惑，“梅生，为了表示诚意，我可以先送你一份‘礼物’。”

　　“礼物？”宋梅生挑眉。

　　“一份能帮你化解眼前危机，甚至……扳倒你讨厌的人的情报。”林婉的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宋梅生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哦？我讨厌的人可不少，不知道林小姐指的是哪位？”

　　“特务科，高岛彦次郎。”林婉一字一顿地说道。

　　宋梅生的瞳孔微微收缩。高岛！军统果然知道他和高岛的矛盾！这份“礼物”，是雪中送炭，还是又一个陷阱？

　　“说来听听。”宋梅生的语气依旧平淡。

　　林婉从随身携带的手袋里，取出一个薄薄的信封，推到宋梅生面前：“高岛的一个秘密情妇，住在道里区俄国教堂后面的公寓里。那个女人的弟弟，是活跃在肇东一带的‘抗日救国军’的一个小头目。高岛利用这层关系，一直在暗中向那边输送一些非战略物资，换取黄金和古董，中饱私囊。更重要的是……上周，一批本该运往前线的盘尼西林，在仓库神秘失踪，我们怀疑，就是高岛通过这条线弄走的，准备卖给黑市，或者……就是他指使人刺杀你，用来补充他亏空的经费！”

　　情报半真半假，极具杀伤力！高岛有情妇可能是真，但其情妇的弟弟是抗日分子、以及他盗窃盘尼西林，这指控就极为严重了！如果坐实，足够高岛上军事法庭！而最后一句将刺杀案联系起来，更是巧妙地引导了宋梅生的仇恨。

　　宋梅生拿起信封，里面是一张写着地址的纸条和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个穿着和服的女子和一个男人的背影，男人看轮廓确有几分像高岛。他没有立刻表态，而是仔细地将纸条和照片收好，看着林婉：“这份‘礼物’，分量不轻啊。林小姐，或者说，你背后的军统，想要我做什么？”

　　“我们不需要你马上做什么危险的事。”林婉见宋梅生态度松动，语气轻松了些，“只需要你在适当的时候，提供一些……无关痛痒的信息。比如，日本人在哈尔滨的兵力换防情况，或者……警察局内部的一些人事变动。这对你来说，轻而易举。”她提出了一个看似简单的要求，这是典型的放长线钓大鱼。

　　宋梅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利弊，最终，他点了点头：“情报，我可以试试看。但如果我发现你们骗我，或者想把我当枪使……”他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

　　“绝对不会！”林婉连忙保证，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梅生，你能想通太好了！这才是正确的选择！国家和民族会记住你的功劳的！”

　　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林婉便起身告辞了，临走前还叮嘱宋梅生注意身体，保重安全。

　　送走林婉，宋梅生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变得无比凝重。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林婉坐上黄包车离去。军统的这份“礼物”，像一块烫手的山芋。高岛违法乱纪的证据？这或许是真的，但军统凭什么认为他宋梅生能凭这个扳倒深受鸠山信任的高岛？这更像是在怂恿他去和高岛火并，军统好坐收渔利。

　　而且，那个刺客，真的和高岛有关吗？还是军统自导自演，既卖了好，又激化了他与高岛的矛盾？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一个号码：“大力，进来一下。”

　　王大力很快推门进来：“副局长，您找我？”

　　宋梅生将那个信封递给王大力，沉声道：“找个绝对可靠的生面孔，去这个地址摸摸底。不要惊动任何人，只确认两点：第一，住在这里的女人是不是高岛的情妇；第二，最近有没有陌生面孔在附近出现。记住，安全第一，有任何不对劲，立刻撤！”

　　“明白！”王大力接过信封，郑重地塞进怀里。

　　王大力离开后，宋梅生陷入了沉思。他现在如同走在一条细细的钢丝上，一边是阴险狡诈、步步紧逼的高岛和日本特务机关，另一边是试图拉拢利用他、同样不简单的军统。他必须万分小心，既要利用军统的情报来对付高岛，缓解自身的压力，又绝不能真的被军统拖下水，更不能暴露自己“喀秋莎”的真实身份。

　　这场三方博弈，凶险程度远超之前的物资运送。他拿起林婉送来的食盒，打开，里面是精致的点心。他拿起一块，放在鼻尖闻了闻，然后毫不犹豫地扔进了垃圾桶。在弄清楚这份“礼物”的真正包装纸是什么之前，他不敢享用任何来自军统的“甜点”。

　　他现在急需验证情报的真伪，同时，也要加快自己系统的构建，必须拥有更强的自保和反击能力。高岛这条毒蛇，必须尽快处理掉，否则迟早会被他咬死。或许，军统送的这把刀，用得好的话，真能见血。宋梅生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将是在刀尖上跳舞，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他需要等待王大力带回的消息，也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将这把“借来的刀”，精准地插向高岛的要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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