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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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紫禁城。

  今日的常朝散去,与往日的气氛截然不同。

  平日那些在杨党压迫下,有些颓废的清流官员们,此刻却都是抬头挺胸,扬眉吐气的从紫禁城里走了出来。

  这灰暗的天空,如今终于是被撕开了一道裂缝!

  陈正林出任湖广乡试主考官的旨意已下。

  杨党!在他们清流的面前,退让了!

  多少年了!他们终于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些杨党的官员。

  他们面色大多沉凝,刻意与清流官员们保持着距离,眼神交汇时,也只有难以言说的阴沉。

  在这泾渭分明的人流中,小阁老杨盛几乎是最后几个走出宫门的。

  他的脸色铁青,下颌紧绷,宽大的朝袖下,拳头死死攥着,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他甚至没有和那些簇拥过来的杨党官员打招呼,几乎是脚步不停地直奔自己的轿子。

  一登上轿子,杨盛一直强撑着的镇定瞬间崩塌。

  他猛地一拳砸在轿内的壁上,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得如同困兽。

  “陈正林……陈正林!怎么会是他?!怎么可能!”

  他咬着牙,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怒。

  “爹他……爹他怎么会同意?!”

  “怎么会让陈正林这个清流魁首之一跑去湖广?!”

  “只是北边银子被劫罢了!”

  “这等‘小事’,丢出几个替罪羊也就罢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让爹做出如此巨大的让步?!”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那十万两赈灾银被劫,固然是泼天大案,震动朝野。

  但以他父亲杨成首辅把持朝政这么多年的根基和手腕,想要压下此事,并非不可能。

  为何此次竟会一退再退,甚至让清流将手伸进了湖广这个未来战略重地上面?

  陈正林要是去了湖广!在那边的杨党官员,岂不是全都要遭重?

  这是自掘根基啊!

  他心急如焚,只觉得一股邪火在五脏六腑间灼烧,烧得他坐立难安。

  回到气势恢宏的首辅府邸,杨盛几乎是冲到了书房的外间。

  刚到书房外间,却见几名官员正垂手恭立在外间,个个面色忐忑,等待杨成的召唤。

  显然,他们也是得知消息,心急如焚,前来请示对策的。

  杨盛此刻哪有心思理会他们,直接无视,一把推开书房内间的大门。

  室内,檀香袅袅。

  首辅杨成并未如他想象中那般焦灼,反而正站在紫檀木书案后,手持一支狼毫,气定神闲地练字。

  他年近七旬,须发已然花白,面容清癯,穿着一身寻常的藏青色直裰,看上去更像一位退休颐养的老儒,而非执掌天下权柄的首辅。

  只是那偶尔抬起的眼皮,目光深邃如古井,带着多年风霜沉淀的莫测。

  “爹!”杨盛几步冲到书案前,也顾不得礼仪,声音急促,“您怎么……你怎么能让清流得逞!怎么可以让他们把陈正林派过去!”

  “他这种地位的人过去湖广,我们在那边的布置,不全都毁了吗?!”

  “刘诚那边怎么办?”

  “白家、还有我们在湖广经营多年的关系网,岂不是都要遭重?”

  他语气又快又急,带着不解。

  那几名原本在外间如坐针毡的官员,听到内间动静,更是将头埋低了几分,恨不得自己能隐形。

  小阁老和首府大人商谈要事。

  若是牵扯到了什么秘辛,他们的处境,可就尴尬了!

  这个世道,并不是知道的秘密越多,就越安全的!

  杨成执笔的手稳如磐石,笔尖在雪白的宣纸上流畅地移动,勾勒出一个个筋骨嶙峋的字。

  他甚至没有抬头看儿子一眼,只是淡淡地,对着外间挥了挥手。

  那几名官员如蒙大赦,连忙躬身,悄无声息地快速退了出去。

  书房内只剩下父子二人。

  笔尖与纸张摩擦,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杨盛见父亲如此反应,心中更是焦躁,忍不住再次开口。

  “爹!这都火烧眉毛了!您……您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直到一幅字即将写完,杨成才终于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扫过儿子急切的脸。

  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声音平缓:

  “遇事如此慌张,怎么能成大事?”

  杨盛被父亲训斥,面色一僵,但仍梗着脖子:“儿子只是不明白!这次我们为何要退让至此?!”

  杨成笔下未停,反问了杨盛一句:“这次陈正林是因何原因才被派去湖广的?”

  “儿子知道!”杨盛立刻回答,“不就是运往北边赈灾的银子被劫了吗?”

  “多大的事!以爹您的本事和圣眷,想压下来并不难吧?”

  “何至于让清流借此机会,塞一个陈正林去湖广,破坏我们的计划?”

  “哼。”杨成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终于搁下了笔,拿起一旁的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指。

  他抬起眼,眼中寒光一闪而逝,“若这件事,不平常呢?”

  杨盛愣住了:“不平常?银子被劫,案情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

  “奏报上说,是流窜的悍匪勾结部分溃兵所为,当地卫所正在追剿。怎么会不平常?”

  杨成看着他,目光深邃,一字一顿地说道:“因为,那批运过去的银子,实际上,只有六万两。”

  “什么?!”

  杨盛如遭雷击,猛地瞪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六……六万两?!”

  “十车银子,每车装载一万两!怎么会……怎么会变成六万两?!”

  他脑海中瞬间回想起关于此次北边救灾的相关情报。

  如今朝廷各处都需要开支,税收一年少过一年,各处衙门,早就过上了寅吃卯粮的日子。

  因为国库空虚,这救灾的银子,当初还是陛下体恤,特旨从皇帝的内库里提出来的……

  一共要送往北边送一百万两银子!

  这次十万两,只是最先送过去应应急的!

  一个极其可怕、却又无比合理的猜想,如同闪电般划过杨盛的脑海,让他瞳孔骤然收缩,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十车银子,每车一万!刚刚好又丢了四车!合乎六万之数!

  陛下他!他!他的银子,没有给足?

  他难以置信地看向父亲,嘴唇哆嗦着:“这一……这一切!莫非……莫非是……陛下的意思?!”

  杨成对儿子能这么快想到关键,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百万两银子!说出来,总归是要好听一些。”

  “陛下……也是个爱惜名声悲天悯人的圣主明君。”

  “内库亦非无穷尽,能私人拿出银两赈济灾民,已是皇恩浩荡,足以彰显天家仁德了。”

  杨盛彻底呆立当场,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着父亲那平静无波的脸,心中已是翻江倒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一切,就说的通了!

  这哪里是他们杨党被清流打得溃不成军?

  这分明是……分明是父亲为了维护陛下的名声和体面,主动将清流的攻击引到了自己身上,甚至不惜让出部分利益,配合陛下演了这出戏!

  为了守护陛下的名声,老爹被清流如此“攻击”,陛下还看不明白,在这朝堂之上,究竟是谁对他忠心耿耿吗?!

  等等!

  一个身影猛地闯入他的脑海。

  次辅徐节!

  如此重大的事情,徐节作为清流魁首、内阁次辅,他会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他若知道内情,为何不阻止清流借此发难?

  反而推波助澜,硬要将陈正林塞去湖广?

  “那次辅徐节?他不难道不知道?”

  杨成浑浊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庭院中略显萧瑟的秋景,声音带着一丝缥缈:

  “当初,是陛下私下召我一人谈的。”

  “至于……有没有和徐节谈过……”

  他沉默了片刻,仿佛在回忆什么,最终轻轻点了点头,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孤阴不生,独阳不长。朝廷之中,不能没有我们杨党,也不能没有清流!”

  “陛下天资聪颖,深谙制衡之道,想来……应该是私下谈过的吧。”

  杨盛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

  徐节,他作为清流领袖,既然可能和陛下通过气,知道那十万两的真相,知道陛下不欲此事闹大、更不欲真实数目曝光。

  他为什么不阻止清流,反而让清流在陛下心中如此“不识大体”、“不顾大局”地疯狂攻击?

  这简直是在自毁长城!

  杨成没有回头,目光依旧落在窗外,仿佛自语:“徐节……呵呵。”

  他手中的毛笔不知何时又提了起来,在字帖的最后随手写了一个“心”字,随即,笔锋陡然一转,在那个“心”字上,狠狠地加了一笔!

  一个杀气凛然的“必”字,跃然纸上!

  杨盛看着那个字,心脏猛地一跳。

  杨成转过身,摸了摸自己花白的胡须,眼神平静地看着儿子,语气淡然:“老夫,也七十啦……活不了多久了。”

  他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我走之后,这首辅之位,终究是要换人的。”

  “我活着,有徐节来制衡与我!”

  “要是我死了!谁来制衡徐节呢?”

  杨盛似乎捕捉到了什么,急切地问道:“徐节他……他这是在防着自己人?”

  杨成反问:“这次提议更换湖广主考官的,是谁提出来的?”

  杨盛立刻回答:“是兵部左侍郎,李昭延李大人!”

  李昭延,乃是致仕老尚书李成阳的亲儿子,清流的大佬之一!

  杨成认可地点了点头。

  杨盛思绪电转,瞬间想明白了这一切前因后果!

  他失声低呼:“他防的是……李承阳李老大人?!”

  “他害怕陛下将来,将李老大人召回朝堂,甚至……入阁?!”

  李成阳资历、声望都足够,儿子又是兵部侍郎。

  他若被陛下想起召回,入阁几乎是顺理成章。

  而一旦李成阳入阁,以其再加上儿子在清流中的巨大影响力,徐节哪怕坐在首辅之上,恐怕也会面临党派之内要有两个党魁的局面!

  这会伤害到他对清流的控制力!

  杨成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弧度,带着几分自嘲:“把持朝政这么多年,树大根深,多少……还是让陛下有些顾忌了。”

  “一家不能有三人同朝为官的潜规则,此时打破,也并非完全不行……”

  听到父亲这近乎默认的回答,杨盛脸上的焦虑瞬间褪去,转而化为恍然的兴奋。

  徐节!为了防范自己人将来夺权!居然会做到这种地步!

  此时恐怕在陛下心中,已经将清流的其余人给狠狠的记了一笔。

  而徐节却不一样!

  他和陛下通过气!陛下明白他的苦心!

  陛下的丑事,他定然是无法给下人明说的!

  既然无法明说,那就只有暗示!既然暗示听不懂,那就只能怪自己悟性不够。

  就不能怪陛下了!

  陛下的脸面,大于一切!

  其他人不懂道理,他徐节懂道理!

  这是卖了所有人,将自己的身价抬高啊!

  想通了这一切关窍,杨盛的双手都因兴奋而微微颤抖起来,先前所有的愤怒一扫而空。

  清流?一群各怀鬼胎的乌合之众!

  拿什么,和他们父子斗?!

  为了夺利!徐节这种人,也露出了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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