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石膏的重量与无声的粥

　　手术后的日子，被疼痛、消毒水味和一种冗长的寂静填满。百草躺在病床上，右腿被厚重的石膏牢牢固定，高高吊起，像一段沉重的、不属于自己的木头。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会牵扯到伤处，带来钻心的疼痛。

　　麻药效力彻底退去后，才是真正考验的开始。夜晚尤其难熬，伤处的钝痛和肿胀感无休无止，像有无数细小的针在持续扎刺，让她辗转难眠。白天则被各种检查、输液和康复师初步的指导切割成碎片。

　　长安教练几乎住在了医院。他推掉了所有不必要的安排，沉默地接手了百草所有的起居照料。他做事依旧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利落和简洁，没有多余的言语，却细致周到得令人心惊。

　　清晨，他会准时出现，带来温度刚好的洗漱用水，然后沉默地帮她调整病床的角度，让她能舒服一点。他喂她喝粥的动作略显笨拙，勺子递到唇边的速度不疾不徐，眼神却会紧紧盯着她的反应，在她皱眉时会微不可查地停顿，在她顺利咽下后，紧绷的下颌线才会几不可查地松弛一分。

　　他不再是那个在训练场上叱咤风云的严酷教练，更像一个沉默而可靠的守护者。但这种沉默，却比任何语言都更让百草心慌。她宁愿他像以前那样冷着脸训斥她，也好过现在这样，将所有的情绪都死死压抑在那张冷硬的面孔之下。

　　她偷偷观察他。看到他眼下的乌青越来越重，看到他偶尔靠在墙边闭目养神时眉宇间化不开的疲惫和凝重，看到他拿着她的ct片子，对着光一看就是很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片子的边缘，眼神深沉得让她看不懂。

　　“教练，”百草终于忍不住，在一次他换输液瓶时，小声开口，带着试探，“道馆那边……您不用一直在这里陪我的，亦枫师兄和晓萤他们可以……”

　　长安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平淡无波：“他们毛手毛脚。”

　　简短冰冷的五个字，堵回了百草所有未出口的话。她低下头，心里却泛起一丝隐秘的甜，夹杂着更多的不安。她觉得自己像个累赘，拖累了他。

　　康复师第一次来指导她进行脚踝和股四头肌的等长收缩练习时，动作带来的剧痛让百草瞬间白了脸，冷汗涔涔而下，牙齿死死咬住了下唇。

　　“放松！不能对抗！要感受肌肉的发力！”康复师在一旁指导。

　　百草疼得浑身发抖，根本做不到。

　　一直沉默站在窗边的长安突然走了过来，对康复师点了点头：“我来。”

　　康复师离开后，他蹲下身，毫无预兆地伸出手，温热粗糙的掌心轻轻覆在她冰凉的、露在石膏外的脚背上。他的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力量。

　　“跟着我的力道，慢慢来。”他抬头看着她，目光沉静，有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疼就喊出来，没人笑话你。”

　　他的掌心很烫，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奇异地缓解了一些刺骨的寒意。百草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看着他眼中不容置疑的鼓励，深吸一口气，按照他的指引，尝试着对抗他手掌施加的、极其轻微的阻力，收缩大腿的肌肉。

　　剧痛再次袭来，她闷哼一声，指甲掐进了掌心。

　　“呼吸，别憋气。”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罕见的耐心，“对，就这样，慢一点。”

　　在他的引导下，百草竟然真的慢慢找到了发力点，虽然依旧疼痛难忍，但至少不再是毫无章法的对抗。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也沾湿了他覆在她脚背的手。

　　一套简单的练习做完，百草几乎虚脱。长安收回手，站起身，从旁边拿起毛巾，极其自然地替她擦了擦额头的汗，动作依旧有些生硬，却小心翼翼。

　　“休息十分钟，再来一组。”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硬，仿佛刚才的耐心只是幻觉。

　　百草看着他转身去洗手的背影，看着他被打湿的袖口，眼眶突然就红了。她迅速低下头，不想让他看见。

　　傍晚，晓萤和亦枫来了，带来了一堆零食和水果，病房里顿时热闹起来。晓萤叽叽喳喳地说着道馆里的趣事，试图逗百草开心。长安则退到了窗边，抱着臂，安静地看着窗外，将空间留给了年轻人。

　　但百草注意到，他会不动声色地将晓萤他们带来的、医生明令禁止的油炸零食拿到远离病床的角落，会把洗好的水果切成小块，插上牙签，方便她取用。

　　夜深人静，探视的人早已离开。百草因为疼痛和心事，再次失眠。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冷清的光斑。她睁着眼，看着天花板，听着身边那人平稳的呼吸声——长安教练在陪护的折叠椅上和衣而卧，似乎睡着了。

　　就在她以为他睡熟了的时候，却听到极其轻微的响动。她悄悄侧过头，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到那个身影轻轻坐了起来，动作小心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在黑暗中，凝视着她吊着的腿，看了很久很久。然后，他极其缓慢地、近乎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羽毛落地，却沉重得让百草的心狠狠一揪。

　　她赶紧闭上眼，假装睡着。感觉到他起身，替她掖了掖被角，手指无意间拂过她的脸颊，带着夜间的微凉，却让她觉得滚烫。他在床边站了一会儿，才重新坐回椅子上。

　　百草的眼泪无声地滑入鬓角。石膏的重量压在她的腿上，而他的沉默，和他那无声无息、却无处不在的守护，则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上，比石膏更甚。她知道，这场伤，痛的不仅仅是她的身体，更是折磨着他的心。她迫切地想要好起来，想要卸下这份沉重的、甜蜜的负担，想要再次站起来，走到他面前，告诉他，她没事，她很好。

　　（第五十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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