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荒唐的开膛破肚之论

　　“以命抵命。”

　　这四个字，像一口巨大的铜钟，在每个人的心头重重地敲响。余音袅袅，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震得人灵魂都在发颤。

　　厨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林若微，这个瘦弱的、清冷的女孩。她站在那里，像一株生长在悬崖峭壁上的孤松，任凭狂风呼啸，我自岿然不动。她的赌注，是自己的性命。这份决绝，这份疯狂，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从心底升起的寒意。

　　林正德的脸，青白交加。他看着女儿，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女儿用一种最惨烈的方式，一寸寸地敲碎，然后重塑。

　　就在这凝固的空气中，一个带着些许刻意惊讶和“关切”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

　　“哎呀，这里怎么这么热闹？出了什么事？”

　　众人回头，只见柳如烟正陪着一位锦衣公子，款款走来。那公子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一股骄横之气，正是兵部尚书的公子，张岩。

　　原来，前厅的等待太过无聊，张岩又听到了后院的动静，便在柳如烟的“好心”带领下，过来“看个究竟”。

　　柳如烟一进门，就看到了这剑拔弩张的一幕。她看到了地上奄奄一息的王大厨，看到了林正德那张痛苦挣扎的脸，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林若微身上。

　　当她的目光触及到林若微那双沉静如渊的眼睛时，她心中那被压抑的嫉恨，再次翻涌上来。但她脸上，却瞬间换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惊恐和担忧。

　　“师妹！”她快步上前，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你……你刚才说什么？开膛破肚？”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个厨房。

　　“天哪！师妹，你一定是急疯了！”柳如烟捂着嘴，眼中满是“痛心疾首”，“人怎么能开膛破肚呢？那是巫蛊之术，是邪术啊！王师傅已经病得这么重了，你怎么能用这种法子折磨他！”

　　她的话，像一把淬了蜜的刀，精准地刺向了在场所有人最脆弱的神经。

　　“巫蛊之术”四个字，一出，满场哗然！

　　在这个时代，这四个字的分量，比“杀人放火”还要重。它意味着邪恶，意味着不祥，意味着所有不可理喻的灾祸。

　　“没错！我就说她是妖言惑众！”孙太医如梦初醒，立刻附和道，“这哪是医术，这分明就是想害死王师傅，再嫁祸给院判！”

　　“真是歹毒的心肠啊！”

　　“把她抓起来！送去官府！”

　　人群的情绪，被彻底煽动了起来。他们看林若微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震惊，变成了赤裸裸的恐惧和敌意。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随时会择人而噬的妖物。

　　柳如烟看着这一切，眼中闪过一抹快意。但她很快又将这抹快意掩饰下去，换上了一副更加“悲天悯人”的神情。

　　她走到林正德面前，福了一福，声音哽咽：“林伯伯，您是长辈，您可不能由着师妹胡来啊！她年轻不懂事，一时糊涂，您得拦着她啊！王师傅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她这辈子就都毁了！林府的名声，也全完了！”

　　她每一句话，都像在为林若微“着想”，却又句句都将林若微往更深的深渊里推。

　　张岩也皱起了眉头，他看着林若微，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和不耐：“林院判，本官不管你们林府有什么家事，但若在我面前行此等妖术，休怪本官不讲情面！”

　　内外的压力，像两座大山，沉沉地压在了林正德的身上。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老迈的守塔人，一生都在维护着一座古老灯塔的光明，而此刻，他的女儿却要告诉他，灯塔里的灯早已熄灭，她手里握着的，是一颗太阳。

　　可这颗太阳，却要烧毁他所珍视的一切。

　　“住口！”

　　林正德终于爆发了。他双目赤红，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雄狮，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

　　这声怒吼，带着无尽的悲愤和痛苦，让整个厨房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死死地盯着柳如烟，那眼神，像要穿透她的皮肉，看清她那颗黑漆漆的心：“你闭嘴！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然后，他又转向那些叫嚣着要抓人的太医，声音里带着院判的威严：“谁敢动我女儿一下，就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强硬地，站在了所有人的对立面，只为了保护那个他曾经想放弃的女儿。

　　柳如烟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她没想到，林正德竟然会为了林若微，做到这个地步。

　　而林若微，在看到父亲那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背影时，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轻轻地触动了一下。但她知道，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

　　她迎着父亲那双痛苦的眼睛，迎着所有人那敌视的目光，缓缓地、清晰地开口了。

　　“你们都说，这是巫蛊之术，是邪术。”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冰锥，刺破了所有喧嚣。

　　“那我问你们，你们谁，有办法让他现在就不痛了？”

　　她环视一周，目光扫过每一个太医的脸。

　　“你们谁，有办法让他活过今晚？”

　　没有人能回答。他们有的，是沉默，是躲闪，是心虚。

　　“你们没有。”林若微替他们回答了，“你们所谓的医术，在他身上，已经失效了。你们能做的，就是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极致的痛苦中，一点点地死去。然后，你们会摇着头，叹着气，说一句‘天命如此’，心安理得地收下谢礼，去医治下一个病人。”

　　她的话，像一把无形的刀，剥开了他们身上那层“神医”的华丽外衣，露出了底下那无能为力的、苍白血淋淋的真相。

　　“而我，”她指了指自己，“我有一个能让他活下来的办法。一个虽然听起来荒唐，却唯一有效的办法。”

　　“死，是注定的。但怎么死，由我说了算。是像个废物一样痛死，还是冒一点风险，搏一个活下去的机会，你们选。”

　　她的话，掷地有声，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自主地，又落回了地上那个已经气息奄奄的王大厨身上。他的呻吟声，已经微弱得像小猫的呜咽，但那蜷缩的身体，那因痛苦而抽搐的肌肉，却在无声地诉说着，他正在经历着怎样的人间地狱。

　　林正德看着女儿，又看了看王大厨，他那颗被撕裂的心，终于做出了选择。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面对着所有太医，面对着张岩，也面对着柳如烟那张精彩纷呈的脸。

　　他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决断。

　　“若微。”

　　“……女儿在。”林若微应道。

　　“你需要什么？”林正德问。

　　他问的不是“你真的有把握吗”，也不是“这太冒险了”，而是“你需要什么”。

　　这一刻，他不再是一个固守传统的太医院院判，他只是一个父亲，一个选择相信女儿的父亲。

　　林若微的眼中，闪过一道光。

　　她看着父亲，缓缓地吐出了几个字：

　　“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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