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第一次激烈的争吵

　　乾安宫的空气，像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弦。

　　太后屏退了所有宫人，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她，林若微，和龙床上那个气息奄奄的帝国之主。

　　林若微正在准备。

　　她没有用那些金玉制成的御用器械，而是从自己的药箱里，取出一排排在烛光下泛着冷光的银针。那些针，粗细长短各不相同，像一列等待检阅的士兵。她的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步骤都带着一种近乎于仪式的庄重。

　　她将特制的药油一滴滴滴在瓷盘里，用指尖调和，那清苦的药香，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殿内那股腐朽的甜腻，冲淡了些许。

　　她的世界，已经缩小到了这方寸之间的案台之上。她的眼里，只有那些即将拯救生命的冰冷器械。她的心中，反复推演着引毒的每一个步骤，每一种可能发生的变数，以及应对的方案。

　　她像一个即将踏上战场的将军，在战前最后一次，擦拭自己的兵刃。

　　太后坐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她。她没有说话，只是将自己所有的担忧与期盼，都化作了沉默的陪伴。

　　就在这紧张而肃穆的寂静中，殿门，被人从外面用一种近乎粗暴的力量，猛地推开。

　　“砰！”

　　一声巨响，像一柄重锤，砸碎了这脆弱的平静。

　　林若微的手微微一颤，一根细如牛毛的银针，从她指尖滑落，掉在青石地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

　　她抬起头。

　　门口站着的，是萧绝。

　　他像是刚从一场风暴中走来。墨色的发冠歪在一边，几缕黑发被冷汗浸湿，凌乱地贴在他苍白的额角。那身总是挺括如铁的玄色王袍，也变得褶皱不堪，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蹂躏过。

　　他的眼睛，红得像两团燃烧的炭火。那里面，没有理智，没有权谋，只有一种被逼到悬崖边上的、绝望的疯狂。

　　“不准。”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王爷……”林若微站起身，想说什么。

　　“我说不准！”萧绝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一把将她面前的案台掀翻在地！

　　“哐当——哗啦——”

　　瓷盘碎裂，银针散落一地，那精心调制的药油，在地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污渍。

　　他亲手，为她搭建的战场，被他亲手，摧毁得一片狼藉。

　　“你疯了？！”林若微也动了怒。她看着满地的狼藉，看着他那张因极致的情绪而扭曲的脸，心中的怒火，第一次压过了理智。

　　“我疯了？”萧绝笑了，那笑声比哭声更难听，“林若微，你看看你自己的样子！你看看这满地的狼藉！你为了救一个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里的老头，就要把自己的命搭进去！到底是谁疯了？！”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力道大得像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他的脸，几乎要贴到她的脸上，那双赤红的眼睛里，翻涌着滔天的巨浪。

　　“回答我！为了他，值得吗？！”

　　“这不是值不值得的问题！”林若微用力挣扎，却无法挣脱他的禁锢，“这是我的职责！我是医生！”

　　“医生？狗屁的医生！”萧绝怒吼道，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绝望，“天下的医生那么多，为什么非要是你！为什么非要你用命去换！”

　　“因为只有我能！”林若微也吼了回去，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中闪烁着不屈的光芒，“因为我的身体对毒有记忆！因为我的医术，能办到！萧绝，你放开我！你这是在谋杀！你谋杀的不是我，是皇上！”

　　“皇上死了，我可以再立一个！我萧绝，可以坐上那个位置！”他像一头彻底失控的野兽，说出了他内心最深、最黑暗的独白，“可你死了呢？我上哪儿再找一个你？！林若微，你告诉我，我上哪儿再找一个你？！”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地捅进了林若微的心脏。

　　她愣住了。

　　她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痛苦和占有欲。她第一次意识到，在他的世界里，她，比这个江山，比这个天下，更重要。

　　可她的世界里，有些东西，也同样重要。

　　“萧绝，”她的声音，忽然冷了下来，像冬日里最坚硬的冰，“你放开我。”

　　那股冷意，让萧绝的心猛地一颤。他抓着她的手，下意识地松了松。

　　“你曾对我说，我的命，我的江山，都交给你了。”林若微直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把你的江山交给我，现在，我要去救这个江山的主人。你凭什么拦我？”

　　“我……”萧绝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你凭什么，用你的爱，来绑架我的道？”林若微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所有的伪装，“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你爱的，究竟是那个能在悬崖边上救人、能与你并肩作战的林若微，还是一个只需要你保护、躲在你羽翼下的金丝雀？”

　　“如果今天我退缩了，我眼睁睁地看着皇上死去，那我还是林若微吗？我还是那个你愿意托付江山的林若微吗？”

　　“不，我不是了。”

　　“我只是一个，被你爱到失去灵魂的，懦夫。”

　　“懦夫”两个字，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萧绝的脸上。

　　他抓着她的手，彻底松开了。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高大的身躯，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

　　他看着她，看着这个瘦弱的女子，是如何用她那看似单薄的肩膀，扛起了他不敢想象的重量。

　　他以为他在保护她，可实际上，是他，在拖她的后腿。是他，在用自己那点可怜的、自私的爱，试图将她拉下神坛，拉回一个普通女子的位置。

　　“我……”他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殿内，陷入了比之前更可怕的死寂。

　　太后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她看着眼前这两个被情感折磨到极致的年轻人，眼中闪过些许痛惜，也有些许欣慰。

　　“绝儿，”她缓缓开口，声音苍老而威严，“哀家，也想问你一个问题。”

　　萧绝缓缓地转过头，看向自己的母亲。

　　“你想要的，究竟是一个活着的、却失去了灵魂的林若微，还是一个……可能死去、却永远活在你心里的林若微？”

　　这个问题，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萧绝心中那道名为“理智”的堤坝。

　　他再也支撑不住，高大的身躯，缓缓地、缓缓地跪了下去。

　　他不是跪太后，也不是跪皇帝。

　　他跪在了林若微的面前。

　　这个权倾朝野、从未向任何人低过头的铁血王爷，此刻，却像一个迷路的孩子，跪在了他爱人的面前。

　　他没有哭，也没有说话。

　　只是抬起头，用那双已经褪去了疯狂，只剩下无尽悲恸的眼睛，仰望着她。

　　那眼神，像是在说：

　　“你赢了。”

　　“可我，也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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