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刘邦怒而欲伐，张良陈平急劝阻

　　荥阳城下，楚军的攻城声如惊雷滚地般日夜不绝——三十余具青铜夯土锤被数百名赤膊士卒轮番推动，他们脊背被汗水浸得发亮，古铜色的肌肤上布满新旧交错的伤痕，喊着“嘿哟”的号子步步前移，锤身裹着的加厚铁皮与城砖碰撞时迸出细碎火星，“咚咚”闷响震得城砖簌簌脱落，砖屑混着尘土从城垛缝隙坠落，在墙根积起半尺厚的碎末，连远处民宅的窗纸都被震得嗡嗡作响，糊窗的麻线几欲断裂；那尊裹着三层铁皮的巨木攻城锤足有碗口粗，木芯是百年老槐，经桐油浸泡三载，外层钉满碗口大的青铜钉，钉尖锋利如刃，每撞一次东门，“轰隆”巨响便让整座城池都微微震颤，城门上的朱漆早已在连日撞击中剥落殆尽，露出的木质纹理间嵌满了断裂的箭杆，最深处竟有半尺余深，箭尾的鸿鹄羽毛在风里微微颤动，像是凝固的硝烟。士卒的喊杀声、中箭后的惨叫声、战马受惊的悲鸣声交织成一片，穿透中军大帐厚重的牛皮帐帘——那帐帘曾挡过流矢，边缘还留着箭簇划过的焦痕，此刻却如薄纸般挡不住外界的喧嚣，声响像无数根淬了冰的钢针般往刘邦耳中钻。帐内，案几上的青铜灯盏被震得摇曳不定，昏黄的光晕里，刘邦布满血丝的双眼格外狰狞，眼球上的红丝如蛛网般蔓延至眼角，眼下的青黑浓得像被陈年墨汁浸染过——他已整整三日未曾合眼，昨夜靠在虎皮椅上打盹时，竟被一声攻城巨响惊得摔落了案上的陶杯，滚烫的黍米茶水泼在锦袍前襟，留下一片深色的印渍，至今仍未干透，袍角还沾着昨日登城时蹭到的城墙青苔，散发着潮湿的土腥味。案几上堆积的军情文书高过膝头，竹简用麻绳捆成几摞，最顶端那卷用朱砂笔圈出的竹简格外刺眼，“粮尽可支三日，士卒每日一餐，老弱已食草根，伤员无药可医”的字迹被汗水浸得有些模糊，竹简边缘还留着前哨官指甲掐出的三道深痕，显是禀报时情急所致，连竹纤维都被掐断了几分。帐角立着的铜壶滴漏“滴答”作响，铜壶外层的鎏金已斑驳脱落，每一声滴落都像敲在众人的心尖上，更衬得帐内气氛压抑如铅，连呼吸都觉得沉重。张良身着一袭洗得发白的素色道袍，领口还打着补丁，枯瘦的手指捏着一支狼毫笔——笔杆是普通的竹制，笔头却用的是紫毫，是刘邦特意赏赐的珍品，他在羊皮地图上圈点楚军布防，指腹因常年握笔而生出的厚茧蹭过地图上“鸿沟”二字时，笔尖竟因过度用力而微微发颤，墨汁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点，他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地图上楚军的粮草运输线，眉头拧成了死结，连颌下山羊胡都随着急促的呼吸微微抖动，胡尖沾着的墨点都未曾察觉。陈平则半蹲在沙盘前，腰间的玉带松了半截，露出里面汗湿的粗布内衬，布纹间还沾着沙盘的细沙——那沙盘是用细筛过的河沙铺成，能清晰勾勒地形，他手中捏着一枚刻有“汉”字的木棋，棋身已被摩挲得光滑，反复在代表成皋、荥阳的沙盘据点间推演，指腹摩挲着沙盘边缘刻着的刻度，连额前的发丝垂落遮住视线都浑然不觉，直到发丝沾到沙盘的细沙才下意识地甩了甩头。“若项籍再从彭城调三万精锐，增派一支奇兵绕袭西门的广武涧，截断咱们往成皋的退路，我军便真成瓮中之鳖了。”陈平喃喃自语，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难掩的焦虑，他将木棋重重按在沙盘西侧，激起的细小沙粒落在他汗湿的手背上，凉得他猛地回过神，抬手抹了把额角的冷汗，指腹触到黏腻的汗珠，目光扫过沙盘上代表汉军的残破阵型——那些木棋歪歪扭扭，明显比楚军的棋子稀疏，脸色愈发凝重如铁。就在三人对着战局愁眉不展时，帐外突然传来侍卫急促的脚步声，靴底踏在石板地上的“笃笃”声格外慌乱，像是踩在每个人的心尖上，紧接着是压低了八度的禀报，声音里带着难掩的急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启禀汉王！齐地韩信将军派使者求见，说有紧急奏章呈上，关乎北方战局，还说……还说能解荥阳之困！”刘邦原本佝偻的身躯猛地一挺，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瞬间注入了一剂强心针，眼中骤然迸出两道希冀的光，仿佛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见到了燎原星火，他一把抓过案边的青铜佩剑拄在地上借力起身，剑鞘撞在案角发出“当啷”脆响，震得案上的陶碗都微微晃动，碗里剩下的半口冷水溅出几滴，他连声道：“快传！速速传入！莫要耽误片刻！”说话间，他下意识地伸手理了理皱巴巴的锦袍衣襟——那袍子上还沾着昨日登城时溅到的泥点，前襟的茶渍也格外显眼，却也顾不上擦拭，甚至不自觉地挺了挺微驼的腰杆，伸手将歪斜的冠冕扶正，指腹划过冠上松动的玉旒，玉旒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试图在使者面前维持汉王的威严，尽管那威严早已被连日的困窘磨去了大半。使者被两名侍卫引入帐中时，身上还裹着千里奔袭的风尘，甲胄的缝隙里嵌着干枯的草屑和沿途的泥块，小腿的绑腿磨破了边角，露出的皮肤沾着未干的泥点，还带着几道被荆棘划破的血痕，结着暗红的血痂，散发着淡淡的血腥味。他刚跨过帐门便“噗通”一声单膝跪地，甲叶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震得帐内地面的青砖都微微发麻，双手高高举过头顶，托着一个裹了三层油布的楠木匣——木匣小巧却厚重，匣身还刻着韩信军中独有的云纹标识，那是韩信亲自设计的，纹路间藏着“汉”字的轮廓，他沉声道：“末将陈武，奉齐王——不，奉韩将军之命，星夜兼程八百里，沿济水逆流而上，闯过楚军三道关卡，麾下两名护卫为掩护末将，战死在雍丘渡口，他们的首级……末将已妥善收敛，待战后归乡安葬！特送奏章于汉王！”说到战死的护卫时，他声音微微哽咽，头埋得更低了。刘邦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去，一把抓过木匣，手指因急切而微微颤抖，指甲几乎要嵌进楠木匣的缝隙里，粗糙的掌心蹭过木匣上的云纹，三下五除二拆开油布——油布吸足了水汽，带着河水的湿冷，他抽出里面用丝线捆扎的竹简便凑到灯前逐字细读，灯火映得他脸上的皱纹愈发清晰。竹简上的字迹是韩信亲信书记官伏胜的手笔，笔锋刚劲，墨色浓淡不均，显是连夜赶写，有些字迹因困倦而微微歪斜，却仍不失工整。起初，他紧绷的嘴角还噙着一丝期待的笑意，读到“潍水大捷，龙且授首，斩获楚军首级八万余，缴获粮草五十万石”时，甚至轻轻“嗯”了一声，点头道：“做得好！不愧是寡人亲封的上将军！”说罢还拍了拍案几，震得案上的竹简都跳了跳，眼中的疲惫都消散了几分，伸手要唤人：“来人，给陈将军看座，赐……赐米酒！”可随着目光下移，笑容渐渐僵在脸上，嘴角不自觉地抿成一条直线，握着竹简的手指越收越紧，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连竹简边缘尖锐的竹刺扎进掌心，渗出血珠滴落在竹简上，晕开“愿为假王便”那五个墨字都浑然不觉。当那五个字如淬毒的匕首般刺入眼帘时，刘邦只觉得一股滚烫的怒火从丹田直冲头顶，太阳穴“突突”狂跳，眼前的字迹都因气血上涌而变得模糊，耳边仿佛同时响起了楚军的攻城声、士卒的哀嚎声和韩信使者的禀报声，无数声响交织成一片混沌的轰鸣。“假王？”他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的破锣，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暴怒，随即猛地将竹简往案几上一拍，“啪”的一声脆响，竹简被震得四分五裂，碎竹片飞溅到沙盘上，打乱了陈平推演的阵型，其中一片锋利的竹茬还划伤了陈平的手背，渗出血珠，滴落在沙盘的“荥阳”位置，晕开一小片红痕。“吾困于此地，旦夕之间便可能城破人亡！”刘邦气得浑身发抖，胸膛剧烈起伏，锦袍下的肌肉都在颤抖，他指着帐外陈武的方向，怒斥声如惊雷般炸响，震得帐顶的灰尘簌簌落下，落在灯盏里激起细小的火星，“士卒啃着草根守城，草根都快挖光了，昨日有个老兵挖了毒草，吃了口吐白沫死了！老弱妇孺都上城搬砖，有个妇人抱着三岁娃娃搬砖，娃娃摔下来磕死了，她还接着搬！伤员连草药都没得敷，只能用灶灰止血，多少人伤口化脓烂掉了胳膊腿！连箭矢都快耗尽了，昨日夏侯婴的亲卫连弓都拉不开了，是饿的！我日夜盼着他韩信率军来救，望眼欲穿，头发都熬白了！他倒好！坐拥十万精兵，占据燕赵齐三地富庶之地，粮草堆积如山，仓廪都堆不下了，不思赴援，反倒要自立为王！这是要反了不成！这是要看着寡人被项籍煮了不成！”他转身对着帐外高喊：“来人！传寡人命令，即刻召集樊哙、夏侯婴、周勃诸将，备好粮草军械，三日之后，寡人亲自北上，诛了这忘恩负义之徒！若有阻拦者，以通敌论处！”帐外的侍卫闻声正要应声领命，靴声已到帐门口，却见张良与陈平几乎同时上前一步，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张良眼中满是急切，陈平则带着几分沉稳的警示，张良悄悄用手肘碰了碰陈平的胳膊，随即不约而同地伸脚，轻轻踩在了刘邦的足背上——张良的力道稍轻，只是用鞋尖点了点他的脚背，带着几分委婉的提醒；陈平则用鞋跟暗暗用力，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急切，甚至故意蹭了蹭他的脚踝，留下一道浅浅的印子。刘邦正怒不可遏，突然被脚下的异动惊得一愣，到了嘴边的军令硬生生卡了回去，怒火稍稍滞涩了半分，像是烧得正旺的柴火被泼了一瓢冷水。他低头看向脚边，只见张良微微躬身，枯瘦的手指指了指帐外仍跪地垂首的陈武——陈武浑身紧绷，肩膀微微颤抖，显然也听到了里面的怒斥，又指了指帐门的方向，嘴唇动了动，用只有三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使者在外，帐外皆有耳，帐外巡逻的士卒离得不远，这话传出去，齐营必乱！”；陈平则对着沙盘努了努嘴，隐晦地指了指代表齐地的沙盘区域——那里用青色细沙堆出了山川河流，占地方圆甚广，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案上“粮尽可支三日”的竹简，嘴唇动了动，用口型比出“不可反目”四字，眼神里满是恳切。刘邦何等精明，瞬间便品出了二人的深意——韩信的使者还在帐外，帐门口的侍卫、帐外的巡逻士卒都听得一清二楚，若此时动怒伐韩，消息不出半日便会传遍军营，不仅会逼反韩信，更会让本就因缺粮而动摇的军心彻底涣散，到时候不用楚军攻城，自己人先乱了。他虽仍怒气冲冲，胸膛还在剧烈起伏，呼吸粗重得像拉风箱，鼻息间满是硝烟与尘土的味道，却硬生生把怒火压了下去，对着帐外挥了挥手，沉声道：“退下！此事容寡人再思！没有寡人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妄议伐齐之事，违者斩！”待侍卫与陈武都退出帐外，帐帘重新落下，隔绝了外界的声响，帐内瞬间安静得可怕，刘邦才猛地一拍案几，震得铜灯里的灯油都溅了出来，落在手背上烫得他一缩，却浑然不觉，咬牙切齿道：“二位先生拦我作甚？那韩信分明是恃功而骄！当年他不过是个钻裤裆的懦夫，在淮阴街头被屠夫羞辱，连饭都吃不上，靠漂母施舍才活下来！在楚营里连个像样的官职都混不上，不过是个执戟郎，给项籍牵马坠镫都不配！是我刘邦破格拜他为上将军，在南郑登台授印，予他十万精兵，亲自为他推毂送行，那句‘军中事，皆由将军定’犹在耳畔！他今日竟敢如此要挟于我！这等逆臣不除，日后必成大患！文种辅佐勾践灭吴后被赐死，伍子胥忠心事吴却被挖眼，这些前车之鉴，寡人可没忘！”

　　张良与陈平连忙上前，张良先伸手按住案几上散乱的竹简碎片，枯瘦的手指轻轻抚平那些刻着字迹的竹片，指尖划过“潍水大捷，龙且授首”的字样时，动作不自觉地放缓，仿佛能透过竹简看到潍水岸边的惨烈战况——那一日河水泛红，漂浮的尸体堵塞了河道，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随即抬起头，放缓声音道：“汉王息怒，臣有一言，若说之不当，愿受斧钺之罪。”他抬手拂去落在刘邦肩头的竹屑和灰尘，目光越过帐帘，望向帐外隐约可见的楚军营垒——那里的篝火如繁星般密布，连夜间都传来士卒的呐喊声和金戈交鸣之声，偶尔还夹杂着楚军将领的呵斥声，沉声道：“如今汉王被困荥阳，城中断粮已三日，方才侍卫来报，西城守卒已有三人因饥饿晕倒在城垛后，其中一人醒来后竟啃食城墙的夯土充饥，被校尉发现时嘴角都磨出了血，牙龈都渗着血丝；城外楚军数十万如铁桶般围困，项籍亲率的八千江东子弟兵是楚军精锐中的精锐，个个能以一当十，他们身着双层皮甲，手持长戟，日夜轮班攻城，咱们连抽调兵力修补城墙都需趁夜间，派去搬砖的民夫已有数十人因劳累猝死，尸体就停在城根下，连裹尸布都不够用。若此时与韩信反目，您觉得咱们有几分胜算？韩信若闭城不出，截断赵地往荥阳的粮道——那粮道是咱们仅存的补给线，每月从赵地运来的三万石粮食全靠它，一旦被断，咱们连北方的一粒粮食、一名援兵都盼不到，不出十日，荥阳必破啊！到时候咱们君臣，恐怕都要做项籍的阶下囚了！”陈平亦上前一步，弯腰从沙盘里捡起那枚代表齐军的木棋，棋身上刻着的“齐”字格外清晰，他重重按在燕、赵、齐三国交界的位置，木棋深陷沙中足有半寸，他沉声道：“汉王可曾想过，韩信如今手握十万精锐，其中还有三万是当年您亲赐的沛县子弟兵，这些人皆是您的同乡，如今都已成为军中校尉、军侯，是齐军的骨干力量，却也算是您安插在齐军的眼线；他占据燕、赵、齐三地，东有大海为屏障，渔船可为斥候，西有太行之险可守，隘口仅容一人一马通过，南可顺流而下直逼彭城，断项籍的后路，北可派使者联合匈奴拒汉，当年冒顿单于曾派使者见过韩信，送了十匹千里马作为礼物，欲与之结盟，只是韩信当时婉拒了。他早已是独霸一方的势力，堪比当年的齐桓公、晋文公，有问鼎天下的资本。他若真心反汉，根本无需派使者冒险穿越楚军三道关卡——那三道关卡由项籍亲信钟离眜镇守，盘查极严，多少细作都折在那里，他何必让陈武带着两名护卫送死来求封假王？只需闭城不出，再派使者给项籍送一封降书，许诺共分天下，咱们便会陷入腹背受敌之境，到那时，荥阳便是第二个巨鹿，咱们便是第二个章邯，只能束手就擒，任人宰割！”他顿了顿，拿起另一枚刻着“楚”字的木棋，与代表齐军的木棋并在一起，对着荥阳的位置围了一圈，沙粒随着他的动作簌簌落下，在沙盘上堆出一道清晰的包围圈：“更甚者，他若倒向项籍，两军夹击之下，荥阳不出三日必破，您想想，项籍当年在新安坑杀二十万降卒，尸骨堆成了小山；在咸阳火烧阿房宫，三月不熄，何曾留过情面？他若擒了您，定会将您绑在两军阵前，当着三军将士的面羞辱，细数您当年‘鸿门宴脱逃’‘彭城大败’的往事，再处以极刑，咱们数年积攒的基业，那些跟着您从沛县出来的兄弟，都将付诸东流！”刘邦的胸膛仍在剧烈起伏，但眼神中的怒火已渐渐褪去，多了几分凝重的思索——他低头看向案上“粮尽”的竹简，竹简上的字迹被灯光映得格外刺眼，又想起方才登城时的场景：一名十六七岁的年轻士卒因饥饿晕倒，面色蜡黄，嘴唇干裂，被同伴扶着时还喃喃喊着“娘，我饿，想喝小米粥”，那士卒的铠甲还是孩童尺寸，显是刚从军不久，手指因搬砖磨出了血泡，结痂后又被磨破，血肉模糊，指甲缝里还嵌着城砖的碎屑。刘邦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腰间的玉带，玉带的玉扣硌得掌心生疼，他想起这玉带是吕太后亲手绣的穗子，如今却无暇顾及。张良见他意动，趁热打铁道：“韩信所求，不过是个王爵名分罢了。他平定北方，灭赵破齐，斩杀项籍麾下第一猛将龙且——要知道龙且可是项籍的发小，自幼一同长大，当年项梁起事时便跟着征战，手中的兵力比咱们现在还多，是项籍最倚重的大将，军中都称‘龙且不死，汉难兴’，这份战功，即便封王也理所应当，天下诸侯都会信服。何况他只敢求‘假王’，而非直接自称齐王，还特意派亲信陈武冒险送来奏章，路上折损了两名护卫，这说明他心中仍有敬畏，不敢僭越，不过是想试探汉王的心意，也想借王爵的威仪镇住齐地那些蠢蠢欲动的田氏旧部——田横还带着五万残部在海岛，时常派小股势力上岸劫掠，上个月就劫了咱们一批运往赵地的军械；田氏的宗族在齐地还有数十万人，各县的亭长、里正多是田氏亲信，手里还藏着田氏的旧印，没有王爵镇不住啊！当年您封张耳为赵王，不也是为了镇住赵地的旧势力吗？张耳初封时，赵地也有叛乱，他以赵王之名平叛，三个月便安定了局势，如今赵地还能为咱们输送粮草兵员，这便是王爵的作用啊！”陈平接过话头，语气愈发恳切，甚至往前凑了半步，压低声音道：“臣以为，不如咱们顺水推舟，不仅要封他为真王，还要封得隆重至极！不仅要赐赤金印信，印纽刻成盘龙样式——那是亲王的规制，当年始皇帝封诸子便是如此，还要赏他千匹锦缎、万两黄金、五百名美女，美女可从关中挑选，都是知书达理的良家女子；再派张良先生亲自送往齐地颁旨，张良先生是您最信任的谋臣，又是韩国贵族后裔，身份尊贵，此举能显您的诚意。这可是无上的荣宠，连张耳都未曾有过这般待遇！如此一来，既全了他的战功，又能让他感念汉王的恩义——他本就担心您猜忌他恃功而骄，您这般大方，他必然心生愧疚，定会主动调兵南下击楚，解荥阳之困，说不定还会亲自率军前来，到那时，咱们便可趁机将沛县子弟兵的将领调回身边，任命为九卿，慢慢收回他的兵权，主动权便在咱们手中了。”他顿了顿，话锋一转，带着几分警示道：“反之，若逼之过急，韩信本就有大功在身，您若治他的罪，天下人只会说汉王寡恩薄义，寒了功臣的心。到那时，不仅韩信会反，连张耳、彭越那些诸侯也会心生疑惧——张耳在赵地根基已稳，麾下有五万精兵，赵地的粮草能自给自足；彭越在梁地掌控着粮道，他若断了咱们的粮草，咱们同样难以支撑。他们若都反了，咱们就真成孤家寡人了，到时候别说灭楚，能不能保住关中都难！”刘邦沉默良久，伸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指尖触到因连日焦虑而生出的细纹，脑海中闪过一幕幕画面：韩信在南郑拜将时的意气风发，身着崭新铠甲，站在高台上接受诸将参拜，阳光洒在他身上，宛如战神，当时诸将虽有不服，却也不敢违逆；井陉口背水一战时的奇谋，以三万新兵大破二十万赵军，传回来的捷报让整个汉中都沸腾了，百姓们自发上街庆祝，提着米酒到军营犒劳；潍水岸边斩杀龙且时的勇武，捷报上的字迹都带着杀伐之气，连项籍都为之震惊；还有此刻帐外楚军的攻城声、士卒的饥肠辘辘声，以及陈武汇报时提到的“两名护卫阵亡”的细节，那两名护卫，也曾是他在沛县时的旧部，跟着他出生入死过。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胸中的怒火终于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几分枭雄的果决与狠厉，抬手将案上的陶杯扫到一边，陶杯摔在地上碎裂，茶水溅湿了他的靴底，他却毫不在意，沉声道：“二位先生所言极是！是寡人一时失了计较，被怒火冲昏了头！险些坏了大事！”随即猛地一拍大腿，朗声道：“传寡人命！召韩信使者进帐！”陈武再次入帐时，心中早已忐忑不安——方才帐内刘邦的怒斥声穿透厚重的帐帘，字字清晰，他听得一清二楚，甚至能感受到帐内那几乎要将人吞噬的怒火，此刻垂着头，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肩膀微微颤抖着，甲叶碰撞发出细微的声响，手心的冷汗浸湿了衣襟，将内衬都黏在了背上。却见刘邦脸上已没了方才的怒容，反而堆起了几分爽朗的笑意，大步走上前亲自扶起他，粗糙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几分笼络道：“陈将军辛苦了！八百里加急，闯过楚军三道关卡，折损了两名护卫，寡人记下你的功劳了！那两名护卫的家属，寡人会亲自安抚，赐田十亩，免赋税五年，待灭了项籍，寡人封你为棘蒲侯，食邑千户！”随后话锋一转，声音提高了几分，特意让帐外的侍卫都能听见：“韩将军平定北方，灭燕破赵擒齐，斩杀龙且，立下不世之功，大丈夫当如是！他要做假王，未免太委屈了——当为真王，何以假为！这等功劳，封个真王都嫌不够！”说罢便对帐外高声吩咐：“速取黄金百斤、彩缎千匹、上好米酒十坛送至陈将军帐中！再传旨给少府，命能工巧匠连夜打造齐王印信，要用赤金铸就，印纽刻成盘龙样式，刻上‘齐王信’三字，务必精致，明日午时前必须完工！寡人要亲自册封韩信为齐王！”他又转向陈武，语气带着几分急切与期许，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掌心的老茧蹭得陈武手背发痒，却也不敢躲闪：“烦请将军速速回禀齐王，待印信铸就，寡人便派张良先生亲自送往齐地颁旨，还要带着寡人亲手写的诏书，诏书里会写明，齐地军政大权，皆由齐王决断，寡人绝不干涉！同时也请齐王念及君臣情谊，速调三万精锐南下荥阳，与寡人共击项籍，待灭楚之后，寡人定将淮北之地也赏给他，让他的封地从渤海之滨连到淮河之畔，成为天下第一诸侯！”陈武万万没想到会是这般反转，愣了足足三息才反应过来，原本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浸湿了里衣，后背的甲叶都被冷汗黏住，他连忙双膝跪地，重重叩首道：“臣代齐王谢汉王隆恩！汉王圣明！齐王得知汉王圣意，必定感激涕零，即刻点兵星夜南下，亲率大军助汉王大破楚军，生擒项籍，献于帐下！”他磕了三个响头，额头都沾了尘土，磕得地面“咚咚”作响，起身时脚步还有些虚浮——方才那短短半个时辰，帐内的雷霆之怒与此刻的意外荣宠交织，比他千里奔袭穿越楚军三道关卡时还要凶险，若汉王方才真的下了伐齐的命令，他这条命，还有齐地十万将士的性命，恐怕都保不住了，此刻心中只剩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刘邦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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