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林间问心 弓影授艺

　　时光荏苒，转眼谢珩在北魏平城已驻留月余。白起的兵刃仍在胡匠手中经受着千锤百炼，而谢珩的“军旅体验”与“红尘历练”也在拓跋府邸与安北军营之间平稳地进行着。慕容冲经过半月多的基础打熬，体格精神皆焕然一新，对谢珩的尊崇更是与日俱增，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这一日，天光正好，夏意渐浓，连风都带着草木蒸腾的暖意。拓跋明珠在府中待得闷了，又缠上了谢珩，扯着他的衣袖央求道：“谢校尉，整日不是军营就是府里，骨头都要生锈了！我们再出去围猎吧？上次还没玩尽兴呢！”

　　谢珩看着她那期盼的眼神，又瞥见一旁如同标杆般肃立、眼神同样充满期待的慕容冲，心中微动。慕容冲的“缠丝手”已初具雏形，但缺乏实战演练，总归是纸上谈兵。野外环境复杂，正是检验其所学、锻炼其应变能力的绝佳场所。

　　“也好。”谢珩颔首，“今日便去城东那片老林看看。慕容冲，你也一同前往。”

　　慕容冲闻言，大喜过望，连忙躬身：“是，师父！弟子定当用心！”能随师父一同外出，在他眼中已是莫大的荣幸与学习机会。

　　三人依旧是轻装简从，只带了数名背负弓矢、牵引猎犬的健仆，策马出了东门。城东的山林比北面更为茂密幽深，古木参天，藤萝缠绕，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隙，洒下斑驳陆离的光斑，林间弥漫着腐殖质与野花混合的独特气息，鸟鸣虫嘶，更显静谧。

　　寻了一处林间空地，溪水潺潺，作为暂时的歇脚点。谢珩勒住马，对慕容冲道：“今日围猎，你不必用弓。”

　　慕容冲一愣：“不用弓？那如何猎取猎物？”

　　谢珩目光扫过幽深的林木，淡然道：“便用我传你的‘缠丝手’，以及你这月余打熬出的气力、身法。带上两人，深入林中，两个时辰后，带回你的猎物。”他顿了顿，补充道，“记住，我要看的不是猎物的多寡，而是你如何运用所学，观察环境，把握时机，一击制胜。若只知蛮力追扑，与野兽何异？”

　　慕容冲先是一怔，随即恍然，脸上露出凝重与兴奋交织的神色。他明白了，这是师父对他第一阶段学习的实战考核！他深吸一口气，抱拳肃然道：“弟子明白！定不负师父期望！”说罢，点了两名身手最为敏捷的仆从，毅然步入了那光影迷离的密林深处。

　　待慕容冲的身影消失在林荫之中，空地上便只剩下谢珩与拓跋明珠，以及几名看守马匹、照料猎犬的仆役。仆役们识趣地退到远处溪边休息，将这片宁静的空间留给了二人。

　　拓跋明珠深深吸了一口林间清新湿润的空气，舒展了一下腰肢，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意，仿佛挣脱了笼子的鸟儿。她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拴在一棵小树的枝桠上，回头见谢珩依旧端坐马背，目光悠远地望着慕容冲离去的方向，不由笑道：“谢校尉，你也下来歇歇嘛，站着多累。”

　　谢珩闻言，微微一笑，也下了马，走到溪边一块较为平整的青石旁倚靠而立。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玄色与赤色相间的衣袍上跳跃，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气质沉静。

　　拓跋明珠却没有找地方坐，反而是在柔软的草地上来回踱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一双明亮的眸子直直地看向谢珩，带着几分好奇与狡黠，开口问道：“谢校尉，我……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姑娘请讲。”谢珩颔首。

　　拓跋明珠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但还是鼓起勇气，声音清脆地问道：“你……你在南边，可有心仪的女子？”问完，她立刻补充道，“你别误会！我就是……就是单纯好奇！像谢校尉你这样的人物，文武双全，气度不凡，在南朝肯定有很多女子倾慕吧？”

　　谢珩没料到她会问如此私密的问题，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他看着拓跋明珠那混合着羞涩、好奇与坦荡的目光，不由失笑，摇了摇头，语气带着几分自嘲与淡然：“明珠姑娘说笑了。谢某不过一介武夫，既不似潘安宋玉般俊美，亦无曹子建七步成诗之才，空懂得些军略武技，在南朝士族眼中，怕是难登大雅之堂，何来女子倾慕之说？”他这番话半真半假，既是符合他此刻“落魄远支”的身份，也是他内心对南朝某些浮华风气的真实看法。

　　“才不是呢！”拓跋明珠闻言，竟有些急了，她几步走到谢珩面前，凑近了仔细打量着他的面容，目光认真而专注，仿佛在鉴赏一件精美的瓷器。“你们南朝女子的眼光也太挑剔了！”她语气带着几分不平，“谢校尉你眉目疏朗，鼻梁挺直，尤其是这双眼睛，沉静得像……像我们草原上最深的海子（湖泊），里面好像藏着好多故事。还有你这通身的气派，往那里一站，就跟别人不一样。在我们北魏，你这样的郎君，可是实打实的美男子，不知道多少姑娘家会偷偷看你呢！”

　　她的话语直白而热烈，带着北地女子特有的坦诚，毫不掩饰自己的欣赏。谢珩被她这番突如其来的“赞美”说得微微一怔，看着她近在咫尺、因激动而泛着红晕的娇靥，以及那双清澈见底、毫无杂质的美眸，心中竟泛起一丝罕见的涟漪。他轻咳一声，微微移开目光，笑道：“姑娘谬赞了，谢某愧不敢当。”

　　拓跋明珠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过于大胆，脸上红晕更盛，连忙后退了半步，为了掩饰尴尬，她干脆直接仰面躺倒在了柔软的草地上。青草的气息瞬间将她包裹，头顶是蔚蓝的天空和摇曳的树冠，阳光碎金般洒落。

　　“啊……真舒服！”她满足地叹了口气，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空，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起平城里的趣事，哪个部落的勇士在角力中赢了，谁家的小郎君又写了首酸诗想追求哪家贵女，宫里最近又来了什么有趣的西域杂耍班子……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林间的溪流，带着少女特有的活力与娇憨。

　　谢珩倚着青石，静静地听着，偶尔附和一两句，或是对她提到的某些人物、事件提出疑问。两人就这样一个躺着，一个靠着，在静谧的林间空地上，漫无边际地闲聊着。从南北风俗的差异，到对兵法的理解，甚至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阳光温暖，微风拂面，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缓慢而宁静。谢珩看着草地上那个毫无戒备、与自然融为一体的鲜卑少女，心中那份关于“红尘历练”的体悟，似乎又深了一层。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犬吠与人声。慕容冲带着两名仆从，从密林中钻了出来。他们身上沾着草屑泥土，显得有些狼狈，但慕容冲的脸上却洋溢着兴奋与自豪。他手中提着两只肥硕的野兔，还有一只羽毛鲜艳的雉鸡，更重要的是，他居然还用藤条捆着一只仍在挣扎、体型不小的獐子！那獐子的脖颈处有明显的淤青和指痕，显然是被他以“缠丝手”之类的近身技巧制服。

　　“师父！明珠妹妹！我回来了！”慕容冲快步走到谢珩面前，将猎物放下，虽然气喘吁吁，但腰板挺得笔直，目光炯炯地看着谢珩，等待点评。

　　谢珩目光扫过地上的猎物，尤其是在那只獐子身上停留片刻，微微颔首：“不错。看来你没有辜负这月余的苦功。”他没有问过程，只看结果，以及慕容冲此刻的精神状态，便知他此行必是全力以赴，并且成功运用了所学。

　　慕容冲得到肯定，更是欣喜，但他旋即又有些疑惑地问道：“师父，弟子明白您让弟子不用弓箭，是为了磨练近身技巧与胆魄。但弟子还是有一事不明，狩猎之时，弓箭远攻，岂非更效率、更安全？为何一定要舍长取短？”

　　谢珩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目光陡然锐利，望向慕容冲身后的灌木丛。几乎同时，一只受惊的灰褐色野兔从草丛中猛地窜出，向着密林深处亡命奔逃，速度极快！

　　电光火石之间，谢珩动了。他甚至没有取下背上的弓，只是信手从身旁一名仆役的箭囊中抽出一支箭，以指为弓，手腕一抖！那支箭竟如同被无形的弓弦弹出，发出“嗖”的破空尖啸，化作一道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灰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和精准度，后发先至！

　　只听“噗”的一声轻响，那支箭精准无比地从野兔左眼射入，右眼穿出！野兔甚至没来得及发出哀鸣，便保持着奔跑的姿态向前冲了几步，软软倒地，瞬间毙命！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那支普通的箭矢在他手中，竟发挥出了堪比神兵利器的威力！

　　所有人都被这神乎其技的一幕惊呆了，连那些经验丰富的猎户仆役都瞠目结舌。以指代弓，百步穿兔眼！这简直是传说中的技艺！

　　谢珩这才缓缓收势，目光平静地看向目瞪口呆的慕容冲，问道：“现在，你明白了什么？将你方才所见，所思，详细道来。”

　　慕容冲从巨大的震撼中回过神来，深吸了好几口气，努力平复激荡的心绪，他仔细回想着刚才那短暂却惊艳的一幕，组织着语言，恭敬地回答道：

　　“弟子……弟子看到了！师父您并未依赖任何外物，信手拈来便是武器。您出手的时机，正在那野兔发力跃起、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身形轨迹最易判断的一刹那。您用的力道……弟子看不清，但感觉并非蛮力，而是一种极其凝聚、瞬间爆发的劲力，故而箭速奇快无比，远超寻常弓矢。还有……您的眼神，在出手之前，就已经锁定了它，仿佛……仿佛算准了它的一切动作。”

　　他越说眼睛越亮，语气也越发肯定：“弟子明白了！师父是想告诉弟子，真正的‘技’，不在于你使用什么工具，而在于你本身对时机的把握，对力量的掌控，以及对目标的洞察！弓箭是‘技’的延伸，而师父您本身，就是最强的‘弓’和‘箭’！狩猎如此，武技亦然！若只执着于兵器之利，而忽略了自身根本的修炼与心境的锤炼，便是舍本逐末！”

　　他这番观察入微、领悟深刻的话说完，连谢珩眼中都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与赞赏。没想到这慕容冲，在纨绔的外表下，竟有如此敏锐的观察力和悟性。

　　“悟性不错。”谢珩淡淡赞了一句，“记住你今日所言。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无论徒手还是兵刃，其理相通。接下来要传你的，便是如何将你打熬的筋骨气力，与你观察、把握时机的能力结合起来，化为真正的实战之‘技’。”

　　慕容冲激动得浑身微颤，再次深深一揖：“弟子谨记师父教诲！”他看向谢珩的目光，已不仅仅是尊敬，更带上了一种近乎信仰的崇拜。而一旁的拓跋明珠，看着阳光下谢珩那淡然却仿佛蕴藏着无尽奥秘的身影，美眸之中，亦是异彩涟涟，心湖难以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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