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火海中的“活地图”

　　火场，是一个与人间完全隔绝的世界。

　　方俊一冲进去，就被一股夹杂着焦糊味、烟尘和死亡气息的热浪，给狠狠地拍在了脸上。那灼热的空气，瞬间就抽干了他肺里所有的氧气，让他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眼前，是一片橘红色的炼狱。

　　火苗，像无数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从门缝里、窗户里、屋顶的每一个窟窿里，疯狂地钻出来。烧得通红的木梁，不时地从头顶上掉落，“砰”的一声，砸在地上，溅起一片致命的火星。浓密的黑烟，遮蔽了天空，如同地狱的穹顶，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方俊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耳边震耳欲聋的轰鸣和自己“砰砰”的心跳声。那份刚刚鼓起来的勇气，在这毁天灭地的景象面前，又开始摇摇欲坠。他只能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下意识地跟紧施斌班长的背影。

　　施斌，就像一头在火场里横冲直撞的猎豹。他显然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经验丰富得可怕。

　　“都跟紧了！注意脚下！别踩着火炭！”他一边挥舞着消防斧，劈开一扇被烧得变形的木门，一边回头大声地指挥着。他的声音，在火海的轰鸣中，显得有些沙哑，却异常沉稳。

　　“王卫国！去把那个水缸给我砸开！”施斌指着院子角落里一口半人高的大水缸。

　　“好嘞！”王卫国怒吼一声，抡起铁锹，就像抡起一柄战锤，“哐哐哐”几下，就把那厚实的陶缸砸了个粉碎。一股救命的水流，“哗”的一下涌了出来，暂时浇灭了院子里地面的部分火焰，也为他们开辟出了一条短暂的安全通道。

　　“方俊！你脑子好使！记住了，咱们进的是村东头第三家，李老三家！他家是三间正房，带一个厢房！分头找人！”施斌吼道。

　　就在这时，一根燃烧着的椽子，带着呼啸的风声，从屋顶上掉了下来，直直地朝着方俊的头顶砸去！

　　方俊完全吓傻了，甚至忘了躲闪。

　　“小心！”

　　一个黑影猛地扑了过来，把他狠狠地撞到了一边。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是王卫国！

　　那根燃烧的椽子，“砰”的一声，砸在了他们刚才站立的地方，离王卫国的后背，只有不到半尺的距离。飞溅起来的火星，烫得他的后背“滋啦”作响。

　　“你……你没事吧？”方俊惊魂未定地问。

　　“俺没事！”王卫国从地上一跃而起，拍了拍身上的火星，又一把将方俊拽了起来，“俊哥，这地方可不是看书的地方，得机灵点！”

　　方俊看着王卫国那张被烟熏得漆黑的脸，和那双在火光中依旧清澈的眼睛，一股暖流混合着强烈的羞愧，涌上了心头。

　　自己，又被他救了一次。

　　“都别愣着了！快找人！”施斌的声音，从正房里传来。

　　他们赶紧冲了进去。屋子里的温度，高得吓人，桌子、椅子，都在燃烧。浓烟呛得人根本睁不开眼睛。

　　“咳咳……有人吗？！”他们扯着嗓子大喊。

　　“咳咳……救……救命……”一个微弱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他们冲进里屋，发现一个中年男人，被一根倒塌的房梁压住了腿，动弹不得。他的妻子，则昏倒在一旁。

　　“快！搭把手！”

　　施斌和王卫国，一人一边，咬着牙，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试图抬起那根沉重的房梁。方俊也赶紧上前帮忙。三个人，青筋暴起，脸涨得通红，硬是把那根房梁，抬起了一道缝隙。

　　“快出来！”

　　男人忍着剧痛，从下面爬了出来。

　　“我媳妇……快救救我媳妇……”

　　方俊立刻过去，背起那个已经昏迷的女人。女人的身体，滚烫得吓人。王卫国则扶着那个受伤的男人。

　　“施班长！我们先送他们出去！”

　　“去！快去快回！”施斌吼道。

　　方俊和王卫国，一前一后，护着两个村民，再次冲进了那片火海。出来的时候，比进去时更加凶险。一路上，火势更大了，好几次，他们都是从倒塌的火墙边上，擦身而过。

　　当他们终于冲出火场，把人交给在外围接应的卫生队时，两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浑身湿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杨岚就在卫生队里。她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顶着光头、满脸黑灰的身影。

　　“方俊！”她惊呼一声，赶紧跑了过来，拿着一块湿纱布，就去擦他脸上的烟灰，“你怎么样？受伤没有？”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和关切。

　　“我……我没事。”方俊看着她近在咫尺的、焦急的脸庞，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他下意识地躲开了她的手。

　　“先……先救人！”

　　他把那个昏迷的女人，小心地放在担架上。杨岚立刻开始进行专业的急救。

　　王卫国看着这一幕，咧了咧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俊哥，施班长还在里面！咱们得回去！”

　　“嗯！”

　　方俊点了点头，再次捡起地上的铁锹。这一次，他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恐惧，只剩下了一种被烈火淬炼过的坚定！

　　当他们再次冲进火场时，方俊发现，自己的大脑，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

　　火场，虽然混乱，但并非无迹可寻。他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火势的走向、风向的变化，以及房屋的结构。

　　他那超强的记忆力和分析能力，在这一刻，发挥出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班长！不能从那边走！”他突然拉住了正准备冲向另一个院子的施斌，“那家的院墙是空心砖砌的，烧了这么久，随时都可能塌！我们得绕到后头去！”

　　施斌愣了一下，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那面墙，果然塌了！激起漫天的烟尘和火星。如果他们刚才冲过去，后果不堪设想。

　　施斌的后背，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看着方俊，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震惊。

　　“你怎么知道？”

　　“我……我看到了那面墙上的裂缝在不断扩大。”方俊简单地解释道。

　　从那一刻起，方俊的角色，发生了转变。他不再是一个只会跟在后面的“菜鸟”，而是成了整个搜救小组的“活地图”和“安全员”。

　　“这家是木梁结构，屋顶最危险，我们沿着墙根走！”

　　“小心！那边堆的是柴火，火势最大，我们得避开！”

　　“我记得这家有个后门，在东南角，我们可以从那里进去！”

　　他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消防指挥员，不断地发出着清晰而又准确的指令。他那强大的记忆力，把整个村子的布局，都装在了脑子里。哪家有水井，哪家是通路，哪家堆着易燃物，八一建军节双拥活动，他们帮助村民打扫卫生时，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施斌和王卫国，也完全信任他。一个负责用蛮力开路，一个负责用技术破障，而方俊，则负责为他们指出最安全、最高效的路线。

　　他们这个临时组成的三人小组，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一次又一次地，精准地插入火场最危险的心脏地带，救出了一个又一个被困的村民。

　　方俊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军人意志，正在这场生与死的考验中，以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迅速地升华、凝聚。

　　他不再是那个渴望成为英雄的旁观者。

　　他，就是英雄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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