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长夜曙光

　　三个月的光阴，如同洛河水，看似平静地流淌而过，却在不经意间冲刷着曾经的伤痕，滋养着新生的希望。

　　神都洛阳，这座饱经“裂国”阴谋蹂躏的帝国心脏，正顽强地恢复着它的活力。市井坊间，叫卖声、嬉闹声重新变得响亮而自然；运河之上，漕船往来如梭，秩序已然重建。朝堂之上，一场不亚于战场厮杀的清洗与重建也在悄然进行。

　　这一日，紫宸殿内，气氛庄重。

　　武则天端坐御座，听取着户部关于漕运改革初步成效的奏报。

　　女皇冷峻的脸上，难得地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缓和。

　　内忧暂平，国脉复通，这无疑是动荡之后最需要的稳定剂。

　　她的目光扫过丹陛之下肃立的群臣，最终落在了狄仁杰、张承翊、孙敬之三人身上。这三位在粉碎幽冥司阴谋中居功至伟的臣子，如今到了论功行赏之时。

　　“张承翊。”武则天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末将在！”张承翊踏步出班，甲胄轻响。他肩头的伤已然痊愈，气质愈发沉稳。

　　“你忠勇可嘉，屡立奇功，于平定逆乱中更是居功至伟。朕，擢升你为左千牛卫中郎将，赐紫金鱼袋，望你日后为朕执掌宫禁，护卫周全。”

　　左千牛卫中郎将！

　　正四品下的高阶武职，掌宫廷宿卫，乃是天子近臣，前途无量。

　　殿中不少武将都投来羡慕的目光。

　　然而，张承翊却并未立刻谢恩。

　　他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声音清晰而坚定：“陛下天恩，末将感激涕零！然，末将起于行伍，蒙狄公再造之恩，方得沉冤昭雪，重见天日。护卫狄公周全，追随狄公锄奸扶弱，匡扶正义，此乃末将立誓之本心，亦是无上荣耀。宫禁宿卫，职责重大，非末将此等习惯于随狄公奔走查案之粗莽武夫所能胜任。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容末将继续追随狄公，为一马前卒，万死不辞！”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拒绝如此显赫的晋升，甘愿继续做一护卫？

　　这等不慕荣利、只重情义的选择，令在场诸多汲汲于功名的官员面露愕然，旋即化为复杂神色。

　　武则天的凤目之中也闪过一丝讶异，她看向张承翊，只见对方眼神坦荡，神情坚决，绝非虚言推诿。

　　她的目光随即转向孙敬之。

　　“孙敬之。”

　　“学生在。”孙敬之上前一步，青袍虽旧，却浆洗得干干净净。

　　“你博闻强识，心思缜密，于破译密码、厘清账目上功不可没。朕，特旨擢你为门下省左拾遗，入值弘文馆，参议朝政，规谏得失，望你日后能成为辅弼社稷的栋梁之材。”

　　门下省左拾遗！

　　虽品级不高，却是清要之职，掌供奉讽谏，扈从乘舆，地位清贵，是通往权力核心的捷径。

　　无数文士穷经皓首亦难企及。

　　孙敬之深深一揖，语气温和却同样坚定：“陛下隆恩，学生感激不尽！然学生自知，学问之道无穷，而狄公身边，便是最好的学堂。刑名狱讼，民生疾苦，边疆防务，非埋首故纸堆、空谈议论所能洞悉。学生愿继续追随狄公，行走天下，格物致知于实践，以此绵薄之力，勘破奸邪，安抚黎庶，此心方安，此志方得施展。左拾遗之职，关乎国是，学生年轻识浅，实不敢受，恳请陛下成全！”

　　又是一个拒绝高官厚禄，选择追随狄仁杰的！

　　殿内群臣已是鸦雀无声。

　　这份不恋栈权位、只愿追随明师践行的风骨，在如今的朝堂显得如此格格不入，却又如此珍贵。

　　武则天凝视着阶下这两位年轻人，目光在狄仁杰平静的面容上停留片刻。

　　她看到狄仁杰眼中那不易察觉的欣慰与坦然。

　　她明白了，这并非故作姿态，而是发自内心的选择，是历经生死考验后沉淀下来的忠义与本心。

　　良久，武则天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慨叹：“准奏。”

　　她看向张承翊和孙敬之：“你二人，志虑忠纯，不慕虚荣，朕心甚慰。便依尔等所请，仍随狄卿左右，听其调遣。望尔等不忘初心，善始善终。”

　　“谢陛下隆恩！”张承翊与孙敬之齐声应道，声音中充满了如释重负的坚定。

　　武则天最后将目光投向狄仁杰：“狄卿，朕知你心意。河北、河东道巡察使之职，朕仍委于你。望卿保重。”

　　“老臣，领旨谢恩！”狄仁杰深深一揖。

　　……

　　是夜，长安城南，大雁塔。

　　秋风送爽，吹散白日余热。塔高七层，在此可俯瞰大半个长安城的夜景。

　　狄仁杰、张承翊、孙敬之三人，未带随从，缓缓登上最高层。

　　凭栏远眺，万家灯火，如同繁星洒落人间，勾勒出坊市的轮廓，延伸至目光尽头。

　　“三个月前，此地还是一片风声鹤唳。”张承翊望着脚下的璀璨，感慨道，“如今，总算恢复了太平景象。”他语气轻松，显然对白日辞官之事毫无挂怀。

　　孙敬之接口道：“能继续追随老师，行走于这真实的人世间，学生觉得，远比居于那象牙之塔，更贴近圣贤教诲的本意。”他脸上带着满足而平和的笑容。

　　狄仁杰目光深邃，望着那一片象征着生机的灯火，缓缓道：“光明之下，必有阴影。太平，从来不是一劳永逸。幽冥司之祸，看似起于滕王野心，实则源于帝国积弊。官场腐化，边备松弛，民心不稳，方使邪祟有隙可乘。捣毁一个幽冥司容易，但铲除滋生它的土壤，却需一代代人不懈努力。”

　　他转头，看着身边这两位年轻的追随者，眼中充满了期许：“你二人今日之选择，看似放弃了坦途，实则坚守了本心。守护这天下，未必一定要居于庙堂之高。在这江湖之远，在黎民百姓之间，同样能践行大道。望你们永远记得今日之志。”

　　“承翊（敬之）明白！”两人肃然应道。

　　夜风吹动三人的衣袍。

　　他们并肩而立，望着脚下这片他们拼死守护下来、并将继续守护下去的壮丽景象。

　　长夜已过，曙光已现。

　　前路或许仍有风雨，但只要情义在心，信念不灭，他们便将一如既往，追随那睿智而坚定的身影，在这片古老而充满生机的山河之间，继续前行。

　　（第185章 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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