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凛凛子

　　若叶晴回到了那栋安静的宅邸，暮色已经开始浸染天空了。

　　玄关里很安静，只有女仆准备好的室内鞋整齐地放在那里。

　　他换上鞋，走上二楼，推开工作室的门。

　　若叶睦已经回来了。

　　她依旧坐在那把旧扶手椅里，怀里抱着她的吉他，姿势和平时一模一样，仿佛这几个小时里，她从未移动过。

　　舞蹈课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积极的痕迹，反而像抽走了她一部分本就稀薄的精神。

　　听到开门声，她也没有抬头。

　　若叶晴安静地走到工作台前，放下画架和铅笔盒。

　　他站在那里，看着窗外逐渐被染成橘粉色的云层。

　　工作室里弥漫着疲惫的寂静。

　　过了一会儿，晴拿起速写本和笔，走到睦旁边的位置坐下。

　　他没有看她，只是低头在纸上写字，然后轻轻推到她面前。

　　【外面，天气还好。】

　　睦的视线缓缓移到本子上，看着那行字，没有反应。

　　晴等了一会儿，又写：

　　【看到了一只三花猫，很胖。】

　　睦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纸上，没有动弹。

　　晴并不气馁，继续写，进行着这一场单方面的、安静的汇报：

　　【公园的斜坡，草长了。】

　　【画画了。】

　　他写得很慢，每一笔都清晰工整。

　　这些琐碎的、无关紧要的观察，是他试图与外界、与姐姐建立连接的方式，也是他唯一擅长的方式。

　　睦始终沉默着。

　　直到看到那句【画画了】，她的眼睛才眨动了一下。

　　她抬起眼，看向眼。

　　她的眼神里带着淡淡的疑问，但没有出声，也没有去看他的画架。

　　晴明白她的意思。

　　他摇了摇头，表示画的不是风景。

　　然后，他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外套胸口的位置，那里放着那张对折起来的、画着高松灯背影的速写。

　　他没有拿出来展示的意思。

　　那更像是一个属于他自己的、秘密的收藏，一个无法言说的共鸣。

　　他只是用这个动作告诉她，他画了别的东西，并且将它小心地收好了。

　　睦看着他的动作，眼中掠过一缕了然的微光。

　　她不再追问，重新低下头，把下巴埋进吉他的琴身里。

　　交流再次中断。

　　但空气不再像刚才那样凝滞了。

　　女仆送来了简单的晚餐，两人在工作室里安静地吃完。

　　饭后，睦依旧抱着吉他，但没有像之前那样完全放空。

　　她的指尖偶尔会轻微地拂过琴弦，不发出声音，只是感受着那冰冷的、熟悉的触感，想要确认什么。

　　若叶晴则拿起一块之前雕刻到一半的、半个巴掌大的青灰色石头。

　　这是一块质地细腻的鹅卵石，他之前已经打磨出了一个大致的鸟类轮廓，是一只缩着脖子休息的水鸟。

　　他没有开灯，就着窗外最后一点天光，拿起刻刀。

　　刀尖小心翼翼地落在石头上，碎屑一点点落下，鸟儿的羽毛纹理在昏暗的光线中逐渐变得清晰、细腻。

　　他雕刻的时候，整个世界仿佛都缩小到了刀尖与石头接触的那一点。

　　所有的杂念，排练室里的混乱、雨中决绝的背影、公园里安静的偶遇、迷路少女吵闹的搭讪......

　　都被这专注的动作暂时隔绝在外。

　　只有，石头，刻刀，和呼吸。

　　睦偶尔会抬起眼，看着弟弟在渐暗光线中专注的侧影。

　　看着他手指稳定的动作，看着他浅绿色的发丝垂落额前，看着他眼眸里映着石头微弱的反光。

　　那种专注，有一种安抚她心情的力量。

　　她就这么看着，像一株依靠着岩石的、安静的小草。

　　夜色彻底笼罩下来。

　　若叶晴打开了工作台上的台灯，温暖的光线驱散了黑暗，将工作台区域照亮。

　　就在这时，被他随意放在工作台角落，录制着视频的手机，发出嗡嗡的振动声。

　　是line的消息提示。

　　晴放下刻刀，拿起手机，暂停视频录制。

　　发信人：凛凛子。

　　凛凛子是RiNG livehouse的一位工作人员，年纪不大，性格开朗又体贴。

　　在crychic短暂的活动期间，她对这对沉默寡言的姐弟，特别是沟通不便的晴格外照顾，偶尔会塞给他一些不含咖啡因的花草茶包，或者在他调试设备遇到困难时，用简单易懂的手势和文字耐心沟通。

　　消息内容很长。

　　晴默默地读着。

　　凛凛子在消息里说，RiNG最近想进一步提升live house的演出质量，希望能在演出前和演出过程中，安排更专业的调音人员。

　　她知道晴对声音很敏感，虽然年纪小，但在编曲和声音处理上很有想法。

　　她询问晴是否愿意来RiNG做这份长期的兼职，主要负责演出前的设备检查和音色调校，以及在演出过程中根据现场情况做简单的混音调整。

　　“工作时间和演出安排挂钩，不会占用你太多空闲时间。薪水方面也会按照正常兼职支付哦！(^▽^)”消息的最后这样写道，还附带了一个可爱的颜文字。

　　若叶晴看着手机屏幕，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神却有些复杂。

　　RiNG。

　　那个他们曾经去排练过几次的地方。

　　那个充满了乐器轰鸣、人群欢呼、以及...属于crychic短暂回忆的地方。

　　要去吗？

　　他抬起头，看向坐在阴影里的睦。

　　他拿起速写本，将凛凛子的邀请，简短地写下来，然后递给睦看。

　　【凛凛子小姐问，要不要去RiNG，做调音的工作。】

　　睦的视线落在本子上，阅读着那几行字。

　　她的身体僵硬起来了。

　　她沉默了。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若叶晴安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这对姐姐来说，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

　　然后，出乎他意料的是，睦的回应来得比想象中要快。

　　她立刻摇了摇头，幅度不大，但异常坚定。

　　她将怀里的吉他抱得更紧了些，然后将脸侧向一边，完全避开了晴的目光，看向了窗外浓稠的夜色。

　　不去。

　　她的肢体语言无声地诉说着拒绝。

　　她不想再去那个地方。

　　那个充满了乐器声响、人群、以及可能遇到熟人、可能勾起所有不愿回想记忆的地方。

　　至少现在不想。

　　光是想到那个空间，就让她感到窒息。

　　晴看着姐姐差点就要缩进椅子里的样子，明白了她的答案。

　　他低下头，在速写本上写下回复。

　　【我明白了。】

　　然后，他在下面又写了一行字，再次推到睦面前。

　　【那，我去？】

　　这一次，睦没有再看本子，她只是维持着侧过脸的姿势，片刻后，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像是在说，你去的话，可以。

　　又像是在说，和我没关系。

　　晴看着姐姐抗拒的模样，沉默了。

　　然后，他拿起手机，开始给凛凛子回复消息。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缓慢地敲打着，斟酌着用词。

　　暖色的台灯光芒笼罩着他和他手中那块尚未完成的石雕水鸟，而睦则完全沉浸在扶手椅制造的阴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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