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日常的重量

　　尖锐的闹铃像一根钻子，狠狠扎进顾溟昏沉的意识里。

　　他猛地睁开眼，第一个感觉不是清醒，而是太阳穴一阵阵抽痛，仿佛有小人拿着钝器在里面敲打。

　　睡眠不足带来的疲惫沉重地压在他的眼皮和四肢上。

　　昨晚那个噩梦的后遗症还在持续。

　　还没等他缓过劲，房门就被不轻不重地敲响了，伴随着姑妈略显尖利的声音：“顾溟！几点了还不起？早饭好了，快点！上学要迟到了！”

　　那声音里没有多少关切，更多的是程序化的催促和不耐烦。

　　“知道了，姑妈。”他哑着嗓子应了一声，挣扎着爬起来。

　　客厅里，早餐的气氛和往常一样压抑。姑父坐在桌子一头，沉默地喝着稀饭，报纸挡住了大半张脸。

　　姑妈把煎蛋和几片培根分到各人盘子里，动作带着点惯性的利索，但眉头始终微微蹙着。

　　“现在这物价真是没眼看了，”姑妈把盘子放在顾溟面前，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桌上的人都听见，“鸡蛋又涨，油又涨，连菜场那小白菜都涨了，这日子真是……”

　　顾溟低下头，默默拿起筷子，他知道这话不是说给姑父听的。

　　姑父只是个普通的工厂技工，收入勉强支撑这个家，多出来的他，吃饭、穿衣、上学，每一笔都是额外的负担。

　　姑妈的精打细算和偶尔的抱怨，就像这屋子里挥之不去的油烟味，细密地渗透进每一个角落。

　　“小溟啊，”姑妈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他身上，“眼看就高三了，以后有什么打算？听说老刘家儿子，周末都去快餐店打工了，时薪还不低呢，男孩子，早点独立也好……”

　　姑父在报纸后面轻微地咳了一声。

　　顾溟把嘴里的煎蛋咽下去，那点油腥味让他有点反胃。“嗯，我知道了，姑妈。我会留意的。”他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这种话他听过很多次，早已学会了用最顺从的态度去应对，把心里那点刺痛的尴尬和难堪死死摁住。

　　匆匆吃完早饭，背上洗得发白的书包，顾溟几乎是逃离般地出了门。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稍微驱散了一点头痛。

　　熟悉的街道开始苏醒，上班族行色匆匆，学生三五成群，公交车喷着尾气靠站。一切都和他过去无数个上学的早晨一样。

　　但今天，顾溟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是具体的东西变了，而是他看世界的角度好像隔了一层毛玻璃。

　　阳光明明还算明媚，落在地面上却显得有些苍白无力，街边树木的绿意也朦朦胧胧的，缺乏生机。

　　行人的谈笑声、汽车的鸣笛声，传到他耳朵里都好像隔着一层薄膜，失真而遥远。

　　这种莫名的疏离感让他心里发毛，忍不住又想起昨晚那个冰冷诡异的梦，以及最后那道漠然的“注视”。

　　他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再去想。脑海里浮现出另一个身影，汐月。

　　想到她笑起来时微微弯起的眼睛，想到她说话时轻快的语调，心里那点冰冷的惶惑才被一丝微弱的暖意暂时驱散。

　　她是他在这个灰扑扑的世界里，为数不多的亮色。

　　然而这点亮色并没持续多久。

　　刚拐过街角，离校门还有一段距离，几个熟悉的身影就懒洋洋地堵在了路边，为首的那个正是张浩。

　　顾溟心里一沉，下意识想低头绕开，但已经来不及了。

　　“哟，这不是我们班的‘沉思者’吗？”张浩故意拉长了调子，带着几个跟班笑嘻嘻地围了上来，挡住了去路。“一大早就苦着一张脸，琢磨什么人生大事呢？”

　　一股淡淡的烟味和劣质古龙水味道混在一起，扑面而来。

　　顾溟没说话，想从旁边走过去。一个跟班故意伸脚绊了他一下，他踉跄一步，书包带被人从后面猛地扯了一把。

　　“急什么呀？”张浩凑近了些，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恶意，“跟你说话呢，聋了？还是说，又想你那对不知道死哪儿去的爹妈了？”

　　这话像淬了毒的针，精准地扎进顾溟心里最痛的地方，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反抗只会招来更过分的羞辱和殴打，他早就学会了。隐忍，是他们这种人唯一的选择。

　　“浩哥跟你说话呢！”另一个跟班用力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就在顾溟以为今天又免不了一顿推搡和嘲讽时，一个清亮带着怒气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张浩！你们干什么呢！”

　　汐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几步就冲了过来，像一头被惹恼了小狮子，毫不客气地一把推开挡在顾溟面前的跟班，直接站到了他和张浩中间。

　　“一大早就在校门口欺负同学，你们是不是闲得慌？”她叉着腰，眼睛瞪得圆圆的，目光扫过张浩几人，没有丝毫惧意。

　　张浩显然有点怵她，或者说，有点不想惹麻烦，撇了撇嘴：“切，开个玩笑而已，这么认真干嘛？护着你家小男朋友啊？”

　　“关你什么事！”汐月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然后立刻转过身，拉住顾溟的胳膊，上下打量，“顾溟，你没事吧？他们有没有打你？”

　　顾溟看着她焦急关切的眼神，摇了摇头，嗓子有点发干：“…没。”

　　张浩自讨没趣，哼了一声，带着几个跟班悻悻地走了，临走前还不忘扔下一个威胁的眼神。

　　汐月这才松了口气，转回头，语气软了下来：“你别怕他们，这些人就是欺软怕硬。下次他们再找你麻烦，你就大声喊，或者直接告诉老师！”

　　看着她因为跑过来而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顾溟心里那层冰冷的隔膜似乎被融化了一些。

　　噩梦的阴影和清晨的压抑，在这一刻暂时被驱散了。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

　　“对了，”汐月想起什么，脸上露出笑容，“周末我们去图书馆复习吧？上次物理卷子最后那道大题我还不太明白，你正好给我讲讲。”

　　“好。”顾溟点头，看着她的笑容，他仿佛也能感受到一丝阳光的温度。

　　两人并肩向校门口走去。汐月还在叽叽喳喳地说着班上的趣事。

　　顾溟听着，偶尔点头，但心底深处，那股源自昨晚噩梦的不安，像潜藏在阳光下的细微阴影，仍在无声地低语，提醒着他某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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