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残卷惊鸿启农桑 寒士执笔济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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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西隅,毗邻国子监的一处清幽院落,粉墙黛瓦,檐角微翘如鹤翼,隐于槐柳深处,仿佛一幅被时光遗忘的工笔画。晨雾未散时,青石阶上凝着薄露,苔痕斑驳,绿意如墨渍般沿石缝蔓延,踩上去微湿滑腻,像踏在古卷的边角。院门半掩,门楣上无匾无字,唯有一方墨痕未干的竹帘低垂,上书“墨耕斋”三字——笔力清峻,锋芒内敛,似有书卷之气扑面而来,又隐含一股不事权贵的孤傲。檐下铜铃未系,却随风轻晃,发出细碎清响,叮铃、叮铃,如君子低语,不惊尘世,倒像是在替这方小院守着一段静默的誓言。此处,便是赵宸通过中间人——一位与王晏交好、且在清流文人圈中声望颇隆的致仕老翰林——为沈文渊、顾青衫等几位落魄才子悄然置下的“编书”之所。闹中取静,避世而不离世,恰如其分。既远离宫墙权斗的漩涡,又紧邻天下文脉之根,如同一枚埋入沃土的种子,静待破土之机。院中植有数株老槐,树龄逾百,枝干虬结如龙爪,枝叶婆娑,在地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影子,随日影移动,如墨痕流转,又似命运的笔触在悄然勾勒。
初时,沈文渊、顾青衫等人对此番“机缘”虽心怀感激,却也只将其视为一份能够糊口、且不失体面的差事。他们皆是科场失意之士,或屡试不第,或因言获罪,仕途无望,只得寄情笔墨,以文章自遣。对于编撰《民生富国策论》,他们最初的设想不过是整理前人着述,抄录典章,间或抒发几句怀才不遇的感慨,若能借此扬名,已是意外之喜。然则,命运之舟悄然转向,一场无声的变革正于这方小院中悄然孕育——如春雷潜行于地底,只待一声惊蛰。
这日清晨,天光微明,院中已响起窸窣动静。沈文渊披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布直裰,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鼻梁上架着一副断了腿、用细绳缠着的玳瑁眼镜,正就着晨光翻检一卷残破典籍。纸页泛黄,边缘卷曲如枯叶,墨迹晕染,似经年久藏之物,带着前人指尖的温度与时代的尘埃。他一边翻页,一边用指甲轻轻刮去纸角霉斑,嘴里还念念有词:“这‘区田法’虽好,可北地土硬,水少,终究难行……唉,若真有良策,何愁百姓不富?”
忽而,一阵风穿堂而过,卷起书页,沙沙作响,如古人在耳畔低语。他指尖一顿,目光死死锁住一行小楷:“……非尽地利也,乃顺天时,量地力,使力少而获多,而功倍焉。”
“这……这并非空谈!”他猛地抬头,眼镜差点滑落鼻尖,手一抖,茶盏倾翻,褐色的茶水在石桌上漫开,像一幅泼墨山水。他却浑然不觉,眼中浑浊尽褪,竟似燃起两簇火光,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如古琴弦崩:“此乃‘区田法’之变种!若用于山田旱地,精耕细作,产量或可倍增!老夫研读农书三十余载,遍览《齐民要术》《农政全书》,竟从未见此等精妙论述!此非虚妄,乃实打实的活命之法!”
他双手颤抖,手指抚过纸面,指腹感受着墨迹的凹凸与纸张的粗糙,仿佛触摸着千顷良田的命脉,指尖因激动而微微发烫。槐树上的蝉鸣忽而静默,连风也似屏息,仿佛天地都在倾听这声惊呼。
“沈老头,你又发什么疯?”屋内传来一声懒洋洋的调侃。顾青衫撩开竹帘快步走出,素来飘逸的青衫被风扬起,衣袂翻飞如鹤翼,手里还捏着半块桂花糕,边走边啃,碎屑落在衣襟上也顾不得。他俯身细看那行字迹,眉头微蹙,忽而展颜,眼中精光一闪:“沈兄,此非‘区田法’之旧论,你看此处——”他指尖点住纸面一处墨迹稍淡的批注,那字迹细若游丝,却力透纸背,“以垄沟深浅配合节气,蓄水保墒,此乃因地制宜之妙!若推广于北地旱田,或可解连年歉收之困!此非纸上谈兵,乃可落地之策!”
“哎哟我的老天爷!”沈文渊一拍大腿,站起身来,结果撞翻了小几,茶壶骨碌碌滚下,好在顾青衫眼疾手快,一把捞住,却把最后一口桂花糕掉进了茶水里。两人对视一眼,又气又笑。
“你这败家子!我攒了三天的点心,就这么喂了茶!”沈文渊吹胡子瞪眼。
“沈老先生,您刚才那句‘活命之法’,可比桂花糕值钱多了。”顾青衫嬉皮笑脸,顺手把湿漉漉的糕点塞进嘴里,“嗯……甜中带涩,像极了咱们这些落魄文人的命。”
屋内其他文人皆被惊动,纷纷围拢而来。空气里弥漫着陈年纸张的霉味、墨锭研磨的清香,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来自南方水土的湿润气息——那是残卷随行带来的异乡痕迹,夹杂着竹简与桐油的微腥,仿佛从岭南深山、江南水乡跋涉而来。一位姓周的年轻文士正低头研墨,墨锭在端砚上缓缓旋转,发出低沉的“沙沙”声,如春蚕食叶。他忽然轻声道:“若将此法绘成图谱,配以解说,刊行天下,岂非可使万民受益?”
“好主意!”顾青衫一拍脑门,转身就往屋里跑,“我去画!我当年在江南画过水车图,连工部的匠人都说像!”
“你那图上还画了只白鹤在水车边跳舞呢!”沈文渊在后面喊,“百姓要的是能磨面的车,不是仙人下凡!”
众人哄堂大笑,连院角扫地的老仆都咧嘴笑了。这墨耕斋,平日里清冷如古寺,今日却因一行字、一个发现,竟有了市井般的烟火气与生机。
不多时,顾青衫抱着一卷白纸跑出来,铺在石桌上,提笔就画。他画得极认真,连衣袖沾了墨都不知,沈文渊一边指点,一边拿尺子量比例,两人争执不下,竟为“齿轮该有几个齿”吵得面红耳赤。那姓周的文士则翻出《天工开物》对照,嘴里念叨:“若用铁铸,怕锈;若用木制,怕朽……不如试试桐油浸过的硬木?”
正闹得不可开交,忽听“咕噜”一声,众人回头,只见角落里一向沉默寡言的年轻学子林小乙,捧着个粗陶碗,正大口喝着米粥,碗底还卧着个咸鸭蛋。
“林小乙!”沈文渊怒目而视,“你又偷喝厨房的粥!那是给编书人备的午食!”
林小乙嘴一瘪,眼眶微红:“先生……我……我饿……从昨儿晚上就没吃……”
众人一静。顾青衫叹了口气,从怀里摸出几枚铜钱:“罢了,拿去,买两个馒头,别饿坏了肚子写文章。”
林小乙低头接过,忽然道:“先生,我……我会画图。我爹是木匠,我从小看图纸……这水车,我也会画。”
他接过纸笔,低头勾勒,笔锋稳健,线条精准,竟比顾青衫的“仙鹤水车”更显实用。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好!好一个‘民间自有高人’!”沈文渊抚掌大笑,“咱们这些读死书的,反倒不如一个木匠之子通透!”
暮色四合,残阳如血,将院中老槐染成一片金红。竹帘轻扬,“墨耕斋”三字在夕照中熠熠生辉,如一道无声的宣言。风过处,铜铃轻响,仿佛在为这群落魄文人奏一曲新的序章。
沈文渊缓缓站起,衣袖拂过书卷,眼中已无半分落魄之气,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沉静而坚定的光芒。他抬头望向院外——远处国子监的飞檐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书声琅琅,如潮水起伏。而脚下这片小院,却正悄然孕育着改变天下的思想。
“我们……”他声音低沉,却字字如磐石落地,“原以为是为他人作嫁,编一本无用之书。如今方知,殿下所图者,非权术,非党争,而是——天下苍生。”
顾青衫笑着把最后一口冷粥喝完,抹了把嘴,朗声道:“那咱们就别辜负这‘墨耕’二字!从今儿起,不写风花雪月,不作应试八股,专写能让人吃饱饭、穿暖衣、少挨饿、少受苦的实策!”
众人齐声应和,声震院宇。
院角,那盘旧石磨被风吹得微微转动,仿佛已开始碾动时代的齿轮。
墨未干,策已成。
心已归,局已开。
——文士归心,非为权贵折腰,而是为苍生执笔;墨研新策,不为青史留名,只为山河重振。
而谁也不知道,这份由落魄才子、木匠之子、馋嘴书生共同写就的《民生富国策论》,将在不久的将来,如惊雷般炸响在金銮殿上,成为撬动帝国命运的杠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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