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一策税论惊朝野 三问兵谋动大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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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文馆内的风波并未平息,关于八皇子“离经叛道”税论的窃窃私语,如同春日里疯长的藤蔓,在廊下、亭中、书案间悄然蔓延。几个世家子弟围在檐下,一边嗑着盐焗松子,一边压低声音议论:“八殿下那‘摊丁入亩’,怕是连祖宗祠堂都要被他拆了改粮仓!”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哄笑,仿佛赵宸的主张不是救民之策,而是滑稽戏台上的荒唐唱段。然而,就在这议论正酣时,一则新消息如春风拂面,迅速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二皇子赵睿,要拜会刘知远了!
“哎哟,这可是大事!”王允一拍大腿,连手中刚剥好的核桃都掉了,“二哥这回可是下了血本,听说光是那株红珊瑚,就三尺高,通体赤红,连宫里尚宝监都赞‘百年难遇’!”
“还不止呢!”陈玉凑过来,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还有前朝‘墨山先生’的《兰亭序》孤本摹本,据说墨迹如云烟,连皇上都曾叹为观止。二殿下竟舍得拿出来送礼,这手笔,真是……真是能把刘馆长的书房直接变成宝库!”
“刘馆长素来清廉,”张敬捋着胡须,一脸“我懂”的神情,“可二殿下以弟子礼求见,礼数周全,厚礼压阵,怕是连圣人都难拒这份诚意吧?”
馆内顿时议论纷纷,人人脸上都浮现出“大局已定”的笃定神情,仿佛赵睿的声望已如那红珊瑚般,在清流士林中熠熠生辉。
赵宸坐在角落,手中捧着一卷《管子》,目光却透过书页的缝隙,静静扫过人群。他嘴角微扬,似笑非笑,心中却如明镜般透亮:刘知远这类大儒,岂是珊瑚字画能打动的?他们要的,是“知音”,是“传人”,是能与他们论道于松风竹影间的知己。
“以财货开路,不过是俗吏手段。”他轻叹一声,将书卷合拢,袖入怀中,起身时,衣角带起一阵微风,吹散了案上一张写满算式的手稿——那正是他昨夜推演“摊丁入亩”税基模型的草稿,如今却如落叶般飘向角落,无人问津。
当日下午,夕阳熔金,染红了崇文馆的飞檐翘角。赵宸并未携带任何贵重物品,只取了一本自己闲暇时反复批注、页边已有些卷毛的《孙子兵法》,独自一人,踏着斑驳的树影,走向崇文馆后院那处幽静居所——“守拙斋”。
守拙斋,名如其主。青瓦白墙,门前两株老梅,枝干虬结,据说是刘知远年轻时亲手所植。院中一畦药圃,种着当归、黄芪,药香与墨香交织,沁人心脾。檐下挂着一串竹风铃,风过时,发出清越的“叮铃”声,仿佛在替主人诵读经文。
小童通传后,赵宸被引入书房。室内陈设简朴,唯书香满架,书案上堆叠着泛黄的典籍与未批完的卷宗,连茶杯都是粗陶的,杯底积着厚厚的茶垢,显是主人不重形迹。
刘知远正伏案挥毫,笔走龙蛇,写的是《礼记·大学》篇首。他年逾古稀,须发皆白,如霜似雪,眉宇间却依旧清朗,眼神如古井深潭,不怒自威。听见脚步声,他并未抬头,只淡淡道:“八殿下不在前馆读书,来老夫这陋室何事?”语气疏离,带着文人特有的孤傲,仿佛赵宸不是皇子,而是误入书房的闲杂人等。
赵宸不以为意,上前两步,恭敬行礼,动作不卑不亢:“学生赵宸,近日读《孙子》,有些许困惑,久慕馆长深通兵法要义,特来请教,冒昧之处,还望馆长海涵。”
“兵法?”刘知远笔下未停,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了一丝轻嘲,“殿下乃天潢贵胄,当研习圣贤治平之道,这争战杀伐之术,还是少涉猎为妙。”话语中隐含规劝,亦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在他眼中,皇子习兵法,无异于贵胄玩刀剑,终究是旁门左道。
赵宸并未退缩,上前一步,将自己那本批注得密密麻麻的《孙子兵法》双手奉上,书页边缘已磨出毛边,页角卷曲,显然被翻阅无数次。他声音沉稳:“馆长所言极是。然学生以为,孙武子所言‘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其核心并非鼓吹征伐,而在于‘慎战’与‘全胜’。学生所惑,正在于此——如何理解‘不战而屈人之兵’,以及‘兵者,诡道也’与‘仁’之间的关系?”
话音落下,书房内一片寂静。
风铃轻响,药香浮动。
刘知远手中毛笔微微一顿,墨点坠于纸上,晕开如一朵墨梅。他终于放下笔,缓缓抬眼,第一次正视赵宸。目光如刀,似要剖开这少年的皮囊,直视其心。
他接过那本《孙子兵法》,随手翻开,只见页边密密麻麻写满批注,字迹清峻,见解犀利,时有朱笔圈点,或批“此论精妙”,或批“此处可商榷”,更有以算式推演“用间”成本与收益者,令人瞠目。
“你……用算学解兵法?”刘知远声音微颤。
“兵者,国之大事,”赵宸坦然道,“既涉国计,便可用数理推演。学生以为,‘诡道’非奸诈,而是以最小代价,求最大胜果;‘不战而屈人之兵’,实乃最高之‘仁’——不妄动刀兵,不伤百姓,不耗国力,此非仁而何?”
刘知远猛地抬头,眼中精光一闪,如电破云。
他盯着赵宸,良久,忽然冷笑:“好一个‘以数理推演诡道’!好一个‘不战为仁’!八殿下,你可知老夫年轻时,也曾想以兵法辅政,救民于水火?可后来才明白——真正的兵法,不在沙场,而在庙堂;不在算筹,而在人心。”
赵宸躬身:“学生愚钝,正需馆长点拨。”
刘知远凝视他片刻,忽然将书卷合上,重重拍在案上:“也罢!今日老夫便考你一考——若你能在三问之内,答出‘上兵伐谋’的真义,老夫便许你常来问学。若不能……便请回吧,莫要再扰老夫清修。”
赵宸神色不变,只微微一笑:“学生愿闻其详。”
第一问:“何为‘谋’?”
赵宸不假思索:“谋者,非阴谋,乃大略也。是洞察大势,预判人心,以制度、外交、民心为基,未战而先胜于庙堂。譬如治国,若能均田、轻赋、安民,则民附,国强,外敌自不敢犯——此即‘伐谋’。”
刘知远眉头微动,未语。
第二问:“若敌强我弱,谋不可施,当如何?”
赵宸沉吟片刻:“当‘次伐交’。或结盟弱国,或离间强敌,或以奇策扰其后方。若再不济,则‘次伐兵’,以精锐击其要害,避其锋芒。然终须牢记——‘其下攻城’,攻城为下,损兵耗粮,民疲国衰,纵胜亦败。”
刘知远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却仍冷面:“第三问——若你为将,敌国饥荒,民不聊生,你当乘虚而入,还是开仓赈济?”
此问一出,书房内空气仿佛凝固。
赵宸沉默良久,缓缓道:“若为将,当开仓赈济。”
“为何?!”刘知远声音陡然提高。
“因兵法之极,终归于‘道’。”赵宸目光如炬,“敌国民饥,若我乘虚而攻,虽可胜,然杀戮遍野,血流成河,胜亦不武。若开仓赈济,则敌国百姓感我恩德,民心归附,不战而溃。此即‘不战而屈人之兵’。且我赈济之举,可彰我邦仁义,天下归心,何愁霸业不成?”
话音落下,书房内久久无声。
忽而,刘知远仰天大笑,声如洪钟,震得梁上积尘簌簌而落:“好!好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好一个‘仁义之兵’!八殿下……你这本《孙子》,老夫收下了!从今日起,你可随时来‘守拙斋’,与老夫论道!”
他笑着笑着,竟从袖中掏出一包油纸包,打开来,竟是几块焦香的芝麻酥饼,递向赵宸:“尝尝,老夫自己烤的,比那些山珍海味实在。你这脑袋,该补补油水,别整天想那些‘摊丁入亩’‘兵法仁义’的,容易饿坏。”
赵宸一愣,随即接过,咬了一口,芝麻香混着麦香在口中弥漫,竟比御膳房的点心更添几分人情味。
窗外,夕阳西沉,最后一缕金光穿过梅枝,落在那本《孙子兵法》上,照亮了“上兵伐谋”四字,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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