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是陆时与

　　时间仿佛在温寻转身的那一刻被无限拉长，又在下一秒被她自己强行按下了快进键。

　　短暂的错愕——那清晰映在陆时与眼中的、绝无法伪装的震惊与难以置信——之后，温寻脸上的表情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收敛、平复。如同被风吹皱的湖面，在风停息后，强行恢复了平静，只余下几不可察的细微涟漪。

　　她微微蹙了一下眉，那双清澈的杏眼里，刚才翻涌的惊涛骇浪迅速退去，换上了店员面对陌生顾客时标准的、带着适度疑惑的礼貌神情。她轻轻放下手中的笔和标签纸，双手在素色围裙上下意识地擦了一下——一个极其细微的、暴露内心并不平静的小动作。

　　然后，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上陆时与那双深邃复杂、紧紧锁住她的眼眸，用一种清晰、温和，却带着明确距离感的语调，轻声问道：

　　“先生，你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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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时与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大脑有瞬间的空白。

　　先生？

　　你认识我？

　　这几个字像冰锥，猝不及防地刺入他滚烫的期待中，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刺骨的寒意。

　　他绝不会看错！她刚才转身看到他时的眼神，那瞬间的僵硬和难以置信，分明是认出了他！百分之百！可为什么……为什么转眼之间，她就换上了这样一副全然陌生的面孔？用对待陌生人的客气和疏离，将他隔绝在外？

　　一股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感扑面而来。

　　她为什么不认我？

　　这个念头如同魔咒，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

　　是因为恨他当年的不告而别吗？所以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她的愤怒和不满？如果是这样，他反而能稍微松一口气，至少这代表她还在意。

　　还是……她根本已经不在乎了？那四个月的相处，对他而言是黑暗中的救赎，是五年寻找的动力，可对她来说，或许只是一段早已被时间冲刷干净、不愿再忆起的过往？她平静的生活里，早已没有了他的位置，所以他的出现，只是一个需要被礼貌处理的“打扰”？

　　她不要我了吗？

　　这个想法带来的绝望，几乎要将他击垮。他设想过无数种重逢的场景，她的愤怒、她的质问、她的眼泪……他都有心理准备，并且准备好了承受和解释。可他唯独没有想过，她会用这样一种方式，一种彻底的、将他归于“陌生人”范畴的方式，来对待他。

　　这比任何指责都更让他心慌意乱，无所适从。

　　他僵在原地，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那句准备好的“是我，我回来了”卡在喉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试图从那片平静之下，搜寻到一丝一毫熟悉的痕迹，或是伪装裂开的缝隙。

　　他的沉默，让空气变得更加凝滞。

　　温寻放在围裙下的手，指尖微微蜷缩，用力到有些发白。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撞击着胸腔，震耳欲聋。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勉强维持住表面的镇定。

　　陆时与！

　　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怎么能看见？！

　　他……是怎么认出她的？！

　　最后一个问题，像一道闪电劈中了她，让她在最初的震惊之后，迅速筑起了心防。

　　是了，他没见过她。

　　至少，在她认知里，他从未“见过”她。他离开的时候，眼睛是看不见的。他记忆里的她，应该只是一个声音，一个触感，一个模糊的存在。而现在的他，目光锐利，眼神精准地落在她脸上，显然是能看见了。

　　一个曾经失明的人，在时隔五年多以后，是如何能一眼就在一家陌生的书店里，准确无误地认出一个只有过四个月声音交集、且对方样貌对他而言本该是完全陌生的人？

　　这不合常理。

　　除非……他早就知道她在这里。

　　这个猜测让她心底泛起一丝寒意。他为什么会知道？他找她？他为什么要找她？是为了补偿当年忘记支付的“酬劳”吗？还是……另有目的？

　　五年前的不告而别，像一根刺，一直扎在她心里。起初是失落和不解，后来是努力释然和遗忘。她花了很长时间，才将那段有些混乱、有些莫名终结的插曲封存起来，开始了新的生活。他的突然出现，带着能视物的眼睛和精准的辨认，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那个尘封的盒子，带来的不是喜悦，而是措手不及的慌乱和深埋心底的一丝委屈与警惕。

　　她不想在这种情况下与他相认。她需要时间理清思绪，需要弄明白他出现的缘由。在一切未明之前，保持距离是最安全的选择。

　　于是，在短暂的沉默对视后，没有得到他回应的温寻，暗暗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再次开口。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自然、更职业化，仿佛只是在应对一个可能认错人、或者有其他需求的顾客：

　　“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助你吗？”

　　她微微侧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询问表情，目光礼貌地落在他的鼻梁位置，避免与他那双过于深邃、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睛直接对视。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陆时与试图维持的冷静。

　　帮助？她问他需要什么帮助？

　　他需要她不要再装作不认识他！他需要她给他一个解释的机会！他需要她……把他从这令人窒息的陌生感里拉出来！

　　巨大的失落、恐慌、以及一丝被拒绝的痛楚，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冲垮他的理智。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温寻，看着她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客套模样，所有的精心策划、所有的耐心等待，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可笑和苍白。

　　他不能再忍受这种“陌生人”的对话了。

　　他必须打破这个僵局。

　　陆时与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卡在喉咙里的名字，连同那五年多的寻找、悔恨和此刻翻江倒海的情绪，一起艰难地、清晰地吐露出来。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认真，穿透了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壁垒：

　　“温寻。”

　　他再次叫了她的名字，这一次，带着更重的分量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然后，在温寻微微睁大的眼眸注视下，他一字一顿地，说出了那个她不可能忘记的名字，也是他唯一能给出的、最直接的身份证明：

　　“我是陆时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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