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功过由人，我道不孤

　　意识从混乱嘈杂的现实战场剥离，沉入一片绝对的死寂。没有声音，没有光，甚至没有时间流逝的概念。

　　当林绝再度睁开双眼，他发现自己正伫立在一个无比熟悉，却又无比疏离的街角。

　　冷雨如丝，穿透他半透明的躯体，落在地面洇开一圈圈涟漪。积水倒映着迷离的霓虹，光怪陆离，却唯独照不出他的轮廓。他就仿佛一个不存在于此世的幽灵，一个被世界遗忘的错误代码。

　　这里……是他重生的原点。

　　那个他从血海深仇中挣扎归来，誓要将整个旧世界焚烧殆尽的雨夜。

　　四周的行人撑着伞，面容模糊不清，如同被预设了轨迹的影子，匆匆走过他的身旁，又在不远处溃散成纷乱的数据流。整个世界，既真实得可怕，又虚幻得令人心悸。

　　林绝心中一片澄明。他知道，这里并非现实，而是【因果倒转之书】为他开辟的最后一片净土——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的因果夹缝。

　　一个最后的抉择之地。

　　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那些尘封的记忆洪流，裹挟着万载的仇恨与温情，冲刷他即将消散的灵魂。

　　一幕幕前世的画面，如最锋利的刀，在他眼前呼啸而过。

　　师尊冰冷的剑锋，轻而易举地刺穿他的心脏，那一句“你不该活着”的诅咒，仿佛跨越时空，依旧在他耳畔阴冷地回响。

　　曾经推心置腹的挚友，在他身后露出最狰狞的微笑，毫不犹豫地将他推下埋葬着亿万枯骨的深渊。

　　宗门覆灭，血流漂杵，他在尸山血海中绝望地引爆神魂，与那一张张丑恶的嘴脸同归于尽，天地为之恸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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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仇恨的烈焰，曾是他重生后唯一的食粮。是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支撑着他在这条布满荆棘的修罗道上，孤独而坚定地前行。

　　他以为，自己会永远被这火焰吞噬，直至焚尽世间一切不公。

　　可紧接着，另一幅幅画面，却如初春的暖阳，温柔地覆盖了上来。

　　秦书仪那双总是清冷如霜月的眼眸里，第一次泛起了名为“担忧”的涟漪，笨拙地为他递上一枚疗伤丹药。

　　白小胖那个夯货，嬉皮笑脸地将一整只烧鸡塞到他怀里，满嘴流油地含糊喊着：“老大，有福同享，有难……呸呸呸，有老大在，没难！”

　　战无双，那个沉默如山的男人，在他面对必死杀局时，一声不吭地用那魁梧如山岳的身躯，为他挡下了足以洞穿星辰的致命一击，鲜血染红了整片大地。

　　一幕幕，一帧帧。

　　那些他曾经以为早已被仇恨冰封的情感，那些被他刻意推开的羁绊，此刻却化作最滚烫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他的灵魂之上。

　　他们在他冰封了万年的心上，用最炽热的真诚，凿开了一道道裂缝，让阳光，得以一点一点地，重新照亮他内心的黑暗废墟。

　　林绝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这片虚幻的雨幕，看到了现实世界里，他们每一个人此刻的模样。

　　他看到了他们为了守护这个千疮百孔的世界，不惜燃烧自己的生命，对抗那令人绝望的终极之敌，决绝而壮烈。

　　他笑了。

　　那笑容里，再也没有一丝复仇的戾气，再也没有执念的沉重。只剩下如释重负的温柔，与对这个世界最深沉的眷恋。

　　“原来……我所以为的孤身一人，只是我自己的错觉。”

　　“原来，这一世我得到的，远比我失去的要多得多。”

　　他轻声自语，像是在对这个不完美却足够温暖的世界，做着最后的告别。

　　“这就……足够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周围虚幻的街景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轰然退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纯粹的、无边无际的、连“存在”本身都显得多余的绝对虚无。

　　一本由无数闪烁的金色因果律线编织而成的青铜古书，静静地悬浮在他的面前。它没有实体，每一次呼吸般的明灭，都仿佛在诉说着宇宙生灭的终极至理。

　　正是【因果倒转之书】。

　　书页无风自动，庄重地翻到了最后一页。

　　一行行冰冷、不带任何感情的金色文字，如同神谕，在书页上缓缓浮现，一字一句，都化作法则的烙印，深深地刻入林绝的意识海。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蕴含着宇宙重量的巨锤，狠狠地敲击在灵魂的最深处。

　　彻底抹除。

　　不是死亡，不是轮回，而是比那一切都更加绝对的终极虚无。

　　他存在过的一切痕迹，他说过的每一句话，他做过的每一件事，他留下的所有爱与恨，都将被从宇宙的底层记录中彻底删除，不留一丝一毫的残响。

　　他爱过的人，守护过的人，将永远不会记得他的名字。他们的生命中，将不会再有与他相关的任何记忆，哪怕是一瞬间的模糊印象。

　　这世间，再无林绝。

　　这才是最极致的孤独，最彻底的牺牲。

　　林绝抬起头，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古潭，倒映着这片无垠的虚无。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半分的挣扎。

　　当他决定为这个新世界付出一切时，就已经预见到了这个必然的结局。

　　复仇者的故事，早已落幕。

　　守护者的使命，也即将完成。

　　现在，他将成为一名奠基者。

　　用自己的“无”，去换取所有人的“有”。

　　林绝缓缓伸出手，他的指尖，已经开始变得透明，散逸出点点微光。

　　他用尽最后的力量，轻轻地、郑重地，触碰在那一行“是否确认执行”的金色文字之上。

　　动作轻柔，却重若万钧，仿佛承载了一个文明的全部重量。

　　“我确认。”

　　他的声音很轻，却在这片绝对虚无的空间里，引发了雷鸣般的剧震！

　　嗡——！

　　【因果倒转之书】在一瞬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其光辉之盛，足以令恒星黯然，将整个“无”之空间彻底照亮！

　　那一行行冰冷残酷的代价文字，瞬间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八个龙飞凤舞、气贯长虹、仿佛蕴含着无尽释然与赞许的金色大字！

　　这仿佛是宇宙至理对这位孤独行者，最终的盖棺定论，是献给一个不被记忆的英雄，最高的无上赞誉！

　　下一刻，整本古书开始从书页边缘寸寸崩解。

　　它化作了亿万京兆、无法计数的金色光点，如同被风吹散的蒲公英种子，飘向四面八方，融入了这片虚无的每一个角落。它们将成为新的丝线，去重新编织这个世界早已破败不堪的底层法则。

　　林绝的身体，也在这无尽的光芒中，加速变得透明。

　　他的存在，正在被修复中的世界法则飞速地剥离、抹去、遗忘。

　　在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刹那，一幅无比清晰的画面，在他的脑海中静静浮现。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得有些晃眼的午后。

　　崭新的世界里，空气清新，草地青翠。秦书仪正恬静地坐在一棵大树下，膝上放着一本厚厚的典籍，嘴角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不远处，白小胖正手忙脚乱地摆弄着一个造型奇特的飞行器，和战无双争论着什么，引来一阵阵欢快的笑声。

　　他所珍视的每一个人，都在这片公园的草坪上，迎着和煦的阳光，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灿烂而幸福的微笑。

　　他们的生命中，从未有过一个叫“林绝”的人。

　　他们的幸福，纯粹而完整，再无阴霾。

　　林绝的嘴角，也随之勾起了一抹欣慰至极的笑容。

　　他最后的执念，也彻底消失了。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他已经完全透明的眼角滑落，但它没能滴落，就在半空中化作了最纯粹的光粒，融入了这重构世界的光芒之中。

　　“这样……”

　　“……也很好。”

　　最后的声音，消散在风中，轻不可闻。

　　林绝的身影，彻底消失了。

　　他曾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了一片纯净的、不留丝毫痕迹的“无”。

　　仿佛，他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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