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哑竹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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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粒子裹着江风打在断墙上,辛弃疾的皂靴碾过半片残瓦,脆响惊得竹棚下的老者抬了抬眼。

  那是双极深的眼窝,像两汪被雪水浸过的潭,却在触及辛弃疾腰间玉佩时倏然一颤——那枚羊脂玉上,正雕着与竹篓提手一模一样的梅花。

  老人家。辛弃疾解下玉佩,蹲在竹棚前,这梅花编得巧,可识得这玉上的纹路?

  老者枯树皮似的手悬在半空,又缓缓收了回去,喉咙里滚出两声含糊的嗬嗬。

  他指了指竹篓旁的破陶碗,碗底沉着块半融的雪,映出玉上梅花的影子。

  当年范家绣娘的花样。沙哑的气音突然撞进耳中,辛弃疾猛地抬头——老者的喉结动了动,嘴角扯出道狰狞的疤,分明是个哑巴!

  可那气音虽断续,却带着教坊司老乐工特有的咬字,尾音还绕着半丝宫商调的余韵。

  您是...?辛弃疾压低声音,袖中摸出那日从胡三秤货栈里捡的残竹筒。

  筒身烧得焦黑,凑近了能听见极细的嗡鸣,像有人隔着层棉絮说话:......虞相许金......王栐可动......

  老者的手指刚搭上竹筒,便如被火烫了般缩回。

  他突然扯过竹篾,在雪地上快速划拉——教坊司,张九皋。

  字迹歪扭,却带着当年御笔抄经的骨力。

  当年给高宗爷制过留声筒的张匠?辛弃疾想起父亲说过,先帝为存岳飞遗言,曾命教坊司造过能录人声的竹筒,您被割舌,是因为...

  张九皋点头,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又比了个的手势。

  他将残筒捧在掌心,像捧着什么活物,指腹沿着筒身细密的纹路摩挲。

  雪粒子落在筒口,他突然眼睛一亮,用竹篾挑开筒底的暗扣——一截烧焦的竹膜露了出来,还粘着半片未燃尽的蝉蜕。

  能复原?辛弃疾抓住他手腕,掌心跳得发烫。

  张九皋重重点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又比划了个的手势。

  他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抖开是十二根细如发丝的竹针,在雪光下泛着幽蓝。

  同一时刻,醉莺楼的暖阁里,范如玉将一锭五十两的官银拍在檀木桌上。

  红烛映着绿翘发白的脸,那姑娘攥着银锭的手直抖:夫人,那晚的事...我早忘了。

  忘了?范如玉揭开随身的食盒,里面码着叠烫金请帖,赵元朗上月给你赎身的帖子,还在我这儿。

  你说他是金使,可金廷哪有给妓子赎身的规矩?

  绿翘的指甲掐进掌心,眼尾的泪痣跟着颤:那晚副使喝多了,突然问赵郎:南朝枢密,真愿裂土?

  赵郎说...说只要辛元嘉去,三州可让她突然捂住嘴,惊恐地看向窗外。

  范如玉取出个新竹筒,塞到她手里:照你刚才的话,再学一遍赵元朗的声气。

  夫人!绿翘浑身发抖,那是要掉脑袋的...

  掉脑袋的是通敌者。范如玉按住她手背,你听——她敲了敲竹筒,这是张九皋的留声筒,当年能存岳少保遗言。

  你说的每句话,都会在竹筒里活着。

  等真相大白那日,它能替你证清白。

  绿翘盯着竹筒上细密的竹纹,突然咬了咬唇。

  她端起茶盏抿了口,喉结动了动:南朝枢密,真愿裂土?声音尖细,带着醉后的含糊。

  不对。范如玉皱眉,赵元朗是关西口音,尾音要沉些。

  绿翘闭了闭眼,再开口时,声线低了三度:南朝枢密,真愿裂土?

  只要辛元嘉去,三州可让。范如玉接口,见绿翘惊得抬头,她笑了笑,我嫁了他十七年,他的敌人说什么,我比谁都熟。

  雪落得更急了。

  钱塘驿的屋檐下,绿芜裹着驿卒的青布衫,端着茶盘往蒲察九鼎的客房走。

  她袖中藏着个青瓷瓶,里面是范如玉调配的蒙汗散,量极轻,只会让人说梦话。

  站住。守门的金兵横刀拦住,大人歇下了,明日再送。

  绿芜缩了缩脖子,茶盏相撞发出轻响:小的们刚烧的雪水,温温的,大人半夜醒了喝口润喉。她抬起脸,眼角故意蹭了块灰,您瞧,我这脸还是刚才擦地摔的,要是送晚了,老掌事要打板子的。

  金兵瞥了眼她腰间的驿牌,挥了挥手。

  绿芜踉跄着进门,将茶盏放在案上时,指尖轻轻一弹,蒙汗散便融在茶汤里。

  她退到门边,回头望了眼床上隆起的被角——蒲察九鼎的鼾声像破风箱,混着极轻的梦呓:......守贞舅父......

  梁上的张九皋屏住呼吸,他怀里的竹筒连着根空心竹管,正对着床榻。

  竹管另一头插在竹筒底部的小孔里,随着梦呓声,筒内的竹膜微微震颤。

  他摸出根竹针,沿着膜纹轻轻划动,将声波刻进竹壁。

  若成,拜尚书左丞......王栐已许,只待兵符......

  张九皋的手顿住,竹针在筒上划出道深痕。

  他抬头看向窗外,雪光里,辛弃疾的身影正立在驿外的老槐树下,腰间玉佩闪着幽光。

  临安政事堂的铜炉烧得正旺,主和派的吵嚷却比炭火还烫。

  韩元吉捧着茶盏,声音里带着笑:金使诚意可鉴,若拒了和议......

  陛下!李守忠的声音像把刀,劈断了满殿喧哗。

  他捧着个紫檀匣,额角还沾着雪:两浙监司辛大人八百里加急密奏。

  孝宗放下茶盏,匣盖掀开的刹那,张九皋佝偻的身影跟着钻了进来。

  他怀里的竹筒在烛火下泛着蜜色,指尖的竹针轻轻划过筒壁——

  ......守贞舅父令我......伪降以乱宋政......若成,拜尚书左丞......王栐已许,只待兵符......

  殿中落针可闻。

  蒲察九鼎撞翻了椅子,脸上的口吃瞬间消失:胡说!

  这是...

  拿下!孝宗拍案而起,龙纹袖口震得茶盏跳了三跳。

  秦猛从殿外冲进来,铁索套住蒲察脖颈。

  搜身时,一封密信从他贴身处掉出,明晃晃写着收买殿前司王栐,银五千两。

  此非议和,乃谋乱!孝宗抓起密信摔在案上,传旨,禁军即刻查抄王栐府!

  钱塘江边,辛弃疾望着潮水漫过脚面。

  范如玉的手从背后伸来,将暖炉塞进他掌心。

  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是秦猛的快马正往临安奔去。

  你说真相难显?辛弃疾对着江风低语,不,它只是沉于暗流——待我引之出海,化作惊雷。

  潮水退去时,沙滩上露出半截烧焦的竹片,隐约能辨二字。

  江对岸,王栐的府里突然窜起火光,有黑影抱着个檀木匣往偏院跑,身后传来铁刃破风的锐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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