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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8章 他没写完的,风接着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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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后,重阳。

  带湖畔的桑林早被秋意染得金黄,北风一过,千叶翻飞,如金雨纷坠。

  刘石孙立于“归田碑”前,手中竹签已换成铁尺,腰间挂一串陶片,每一片都刻着一个名字——不是他自己的,而是那些曾在风雨中守过这片山林的人。

  十名少年围在碑基四周,皆是村中子弟,最年长不过十五,最小才九岁。

  他们赤手搬石,以金叶根系为图样,在碑座四面雕琢纹路。

  那根系蜿蜒盘结,似血脉贯通大地,又似无数人脚步踏出的轨迹。

  每一道凹槽里,都被嵌入半截陶灯,灯口朝天,仿佛等待某一日被无形之火点亮。

  “根往下扎多深,志就有多真。”刘石孙低声说着,将最后一块青石嵌入基座缝隙。

  铁锤轻叩三下,声如叩心。

  夜幕渐合,残阳沉入远山,月光自云隙洒落,正正照在新修的碑面上。

  起初并无异象, лишь风穿林而过,卷起几片金叶贴于石前,旋即飘散。

  忽地,碑面微漾,如水面泛波。

  众人屏息。

  月华流动之间,石上竟浮现出影子——并非辛元嘉的名字,亦非范如玉的容颜,而是一张张陌生却又熟悉的面孔:有披蓑戴笠的老翁,有断臂拄杖的老兵,有手持油灯的妇人,还有跪读残卷的童子……一个个自石中浮现,又悄然隐去,如同岁月低语,诉说一段段无人记载的守护。

  最后,影像停驻。

  正是刘石孙自己。

  他站在碑侧,蓑衣沾露,目光望北,身后却延展出一长列模糊人影,面目不清,身形若雾,仿佛尚在途中,又似即将踏足此地。

  少年们惊惧交加,欲退不敢动。唯有刘石孙不动如山。

  他缓缓解下胸前铁牌,其上只刻二字:“守者”。

  他将铁牌轻挂于碑角钉钩之上,声音低哑,却字字清晰:“我只是一环。”

  话音落下,碑面光影渐收,月光复归平静,仿佛方才一切从未发生。

  可那嵌入基座的陶灯,却在无人察觉之际,内壁渗出一丝极淡的微光,转瞬即逝,宛如呼吸。

  同一夜,村东张阿艾家中灯火未熄。

  其妻产子刚满周岁,邻里纷纷前来道贺,问起乳名,张阿艾摇头:“不叫小福、阿顺那些俗字。”

  有人笑问:“难道叫‘忠烈’不成?”

  他默然片刻,道:“叫‘记得’。”

  满堂哄笑,以为痴语。

  唯有老妇垂泪:“你爹当年也是这般倔。”

  夜深人静,摇篮悬于堂前,随风轻晃。

  忽然,一片金叶自窗外飘入,无风自动,轻轻落在婴儿枕边。

  叶脉在夜色中泛起幽光,初显一个古篆“灯”字,笔画如血丝游走;两日后,字迹悄然变幻,化作一个更大的“传”字,金丝缠络,似有魂力灌注。

  张家夫妇不敢声张,只将金叶藏于木匣,置于祖龛之下。

  而此时,临安城南,瓦舍勾栏之内,灯火通明。

  陆子游白发披肩,坐于高台之上,面前摊开一卷手抄《醉剑录》。

  台下坐满太学生,或执笔疾书,或凝神倾听。

  这是他最后一次讲书。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他念至此句,声音陡然低沉,“可怜白发生。”

  全场寂静。

  忽有一年轻学子起身,眉目锐利,朗声道:“陆先生!若君王不思恢复,朝臣只顾偏安,此志纵然壮烈,岂非终成虚空?”

  众人心头一震,目光齐聚台上。

  陆子游不答。

  他只是缓缓抬起手,指向窗外。

  刹那间,乌云裂开一线,冷雨骤降,敲打屋檐。

  檐下铜铃无风自响,叮咚连声,清越入耳。

  那一瞬,铃音竟似化作人言,一字一顿,分明可辨——

  “不是空……是种。”

  回音响彻厅堂,久久不绝。

  学子僵立当场,眼眶骤热。有人低头掩面,有人悄然拭泪。

  陆子游合上书卷,起身离去,再未回头。

  三日后,人们发现他在钱塘江畔的孤舟上坐化,手中紧握一盏无芯陶灯,灯底刻着八个字:“风所授,心所承。”

  而在千里之外的州学讲堂,晨光初透窗棂。

  辛小禾端坐案前,一身素袍,眉宇间已有沧桑之色。

  他昨夜方至,今日便开讲《春秋》。

  堂下数十童子肃然听讲,笔砚齐备,纸页翻动之声如春蚕食叶。

  课毕,诸生散去。

  一名稚童迟疑未走,仰头问道:“先生,为何古人总说‘天下’?”

  辛小禾未答。

  他缓缓起身,从袖中取出一片金叶,置于案上。

  继而,他引灯照之。

  夜露初凝,州学堂前槐影渐斜。

  辛小禾立于案后,素袍宽袖垂落如云,目光掠过散去的童子背影,终停在那片静卧案头的金叶上。

  灯焰微颤,映得叶脉泛出幽光,仿佛蛰伏着千年的呼吸。

  方才稚童一问,声轻如絮,却似石坠深潭,在他心头荡开层层涟漪。

  “天下”——这二字何其浩大,又何其空茫?

  他曾随父执走马江南,看铁甲踏破关河;也曾伏案灯下,听祖父低语“中原未复,何以为家”。

  可如今,带湖草堂已空,故人星散,唯有这片自风中拾得的金叶,仍带着旧日烽火与诗书的余温。

  他不答,非是不能,而是不忍。

  言语太轻,载不动那段血火交织的岁月;竹简太窄,容不下千万无名者默默深耕的魂魄。

  于是他取出金叶,引灯照之。

  火光触叶刹那,异象顿生。

  原本隐匿于脉络间的细纹骤然苏醒,如溪流汇川,蜿蜒聚成四字:“天下同耕”。

  童子惊呼未出口,已被自己的颤抖堵回喉间。

  其余迟归学子纷纷驻足门外,屏息窥望——那叶片竟似活物,光丝游走,字迹流转,宛如天地亲书。

  辛小禾神色不动,只将灯移近半寸,轻声道:“你看,树比人诚实。”

  此言既出,满堂寂然。

  无人知其深意,却皆觉心中某处悄然裂开,仿佛有根极细的线,从远古延伸至今,轻轻系住了他们的命脉。

  当夜,朔风穿林,吹动带湖桑海。

  万叶翻腾之际,竟不见尘土飞扬,唯见点点金光自叶背渗出,如星河倒悬,铺洒于草堂四周。

  草屋依旧,门扉轻启,内中琴书齐整,茶炉尚温,唯无人影。

  一道枯瘦身影踏月而来,袈裟染霜,眉目藏禅。

  无相僧驻足林畔,仰观桑叶流辉,良久方叹:“原来风未曾止,只是世人不再倾听。”

  他缓步入堂,取壁角残炭一支,走向东墙。

  指尖运力,炭痕划过粉壁,留下八句偈语:

  火不寻人,人自近火;

  词不属谁,只属记得。

  剑锈于匣,志沉于梦;

  一灯如豆,照破山重。

  写罢掷炭于地,碎为三段。

  无相僧默然良久,忽从袖中取出半截冷烛——烛身斑驳,底刻“醉剑”二字,正是陆子游遗物。

  他跪地俯首,以额触土,再起时,已将烛插入堂前松土之中,正对北方。

  “燃尽者非光,乃是等待。”他喃喃道,转身离去,步履无声,没入桑林深处。

  翌日清晨,村民来祭碑,忽见烛插之处,破土生出一株新桑。

  枝干纤细却挺直,藤蔓不向四方蔓延,独独北指,若有所望。

  叶面平展,无字无纹,然每当风过,叶片相击,沙沙之声竟不似寻常林响——那节奏分明如诵,如吟,如传唱一首尚未落笔的长歌。

  而此刻,在千里之外的州学案前,辛小禾正收起金叶,吹熄残灯。

  窗外雨意微动,云层低垂,似有雷声隐于天际。

  他忽觉袖中一震,低头看去——那片金叶竟自行微颤,叶脉深处,隐隐浮现新的笔画轮廓,尚未成字,却已有势如潮涌。

  与此同时,带湖畔,“归田碑”静立如常。

  刘石孙拂拭完毕,直起身时,忽觉脚边泥土异样松软。

  他蹲下探手,指尖触到一丝奇异律动——

  仿佛大地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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