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成名的囚笼

　　自那一声叹息抚平了所有窥探，顾休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然而，好觉的终点，是噩梦的开端。

　　天刚蒙蒙亮，懒人武馆外便已是人声鼎沸，比前几日加起来还要热闹。

　　那声音仿佛无数只苍蝇，嗡嗡嗡地穿透了院墙和窗纸，精准无误地钻进顾休的耳朵里。

　　他将被子蒙过头顶，试图在脑海中构建一片精神的净土，可那些高谈阔论却愈发清晰。

　　“诸位请看！此乃‘藏拙石’！”

　　一个酸腐文人指着被赵黑虎劈坏的石狮子，慷慨激昂。

　　“看似残缺，实则大有深意！这残缺的一角，正是前辈高人对沧浪剑盟那小辈的无声点化。

　　剑道之路，当知藏锋，戒骄戒躁！”

　　“高见！高见啊！”

　　旁边立刻有人附和。

　　“昨日那‘落子破局’，更是神来之笔！

　　看似随手一扔，实则引动天地气机，于无声处听惊雷，此乃儒家‘大势’与道家‘无为’的完美结合！

　　我等俗人，只配仰望！”

　　顾休在床上翻了个身。

　　儒家？

　　道家？

　　我只是想去隔壁桌蹭个瓜子，脚滑了而已啊！

　　他终于忍无可忍，顶着一头乱发爬了起来。

　　院子里空无一人，石敢当大概又被那群“信徒”缠住了。

　　他只想把昨晚吃剩的鱼骨头倒掉，可刚一拉开院门，就被门口的景象惊得倒退了半步。

　　门外黑压压一片，里三层外三层，全是人。

　　武者、文人、富商、甚至还有抱着孩子的妇人，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眼神狂热得像是要吃人。

　　顾休端着垃圾桶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一出现，人群瞬间安静，随即爆发出更猛烈的议论。

　　“出来了！前辈出来了！”

　　“他手里拿的是什么？是某种阵盘吗？”

　　“不对，那是前辈昨日的餐食残渣！快看那鱼骨的摆放，看似杂乱，却隐隐合乎某种阵法！这……这是在向我们传道啊！”

　　顾休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人，默默地把门又关上了。

　　他靠在门板上，感觉自己不是武馆馆主，而是被关在笼子里的猴，连扔个垃圾都有人想从中参悟出长生不老之法。

　　“妈的……”

　　他低声咒骂了一句，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院子是待不了了。他只能像个过街老鼠般，贴着墙根溜进唯一清静的地方——厨房。

　　然而，今天的厨房，也不再是他的避风港。

　　以石敢当为中心，十几个脑袋挤在一起，正聚精会神地听着他那憨厚中带着自豪的声音。

　　“……所以说，这沸水，初看是纯阳之物，但水汽升腾，便是阳中生阴。

　　师父教导我们，要用心去感受这阴阳的转化，才能在最恰当的时机下入面条，这便是‘阴阳大道’！”

　　“那……那敢当师傅，您再讲讲那个‘如何通过感应土豆的呼吸来决定削皮厚度’呗？”

　　一个听众满脸崇拜地问。

　　石敢当重重地点了点头，煞有介事地说道：

　　“问得好！此乃我派不传之秘‘万物有灵诀’的入门心法……”

　　顾休站在厨房门口，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精神窒息。

　　他觉得再待下去，自己可能会被这些人的脑补给活活憋死。

　　“不如……搬家吧？”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而强烈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就在顾休被成名的囚笼折磨得痛不欲生时，安乐镇的县衙后堂，气氛却已降至冰点。

　　“你说什么？沧浪剑盟？！”

　　县尉苟诚听着心腹的汇报，一张胖脸瞬间变得惨绿。

　　他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报告里，懒人武馆已经从一个顽固的“钉子户”，一跃成为了“疑似与沧浪剑盟有染的隐世宗门”。

　　一想到自己想献给知府大人的风水宝地上，盘踞着这么一尊连沧浪剑盟少主都得客客气气论道的“大神”，苟诚就吓得浑身发软，冷汗涔涔。

　　这他娘的哪里是钉子户，这分明是阎王殿的门钉啊！

　　“赵黑虎呢？！把那个废物给老子叫过来！”

　　苟诚声嘶力竭地吼道。

　　很快，赵黑虎被两个衙役半推半搡地带了进来。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脸上甚至带着一丝讨好的笑容。

　　苟诚一反常态，没有咆哮，只是阴冷地盯着他，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后堂里一片死寂，只有苟诚粗重的呼吸声。

　　许久，苟诚缓缓站起身，走到赵黑虎面前。

　　“啪！”

　　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地扇在了赵黑虎的脸上。

　　赵黑虎被打得一个趔趄，整个人都懵了，脸上火辣辣的疼，耳朵里嗡嗡作响。

　　“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苟诚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压低了声音，从牙缝里挤出野兽般的嘶吼。

　　“现在连沧浪剑盟都他妈的牵扯进来了！你是不是想让我死？！”

　　不等赵黑虎辩解，苟诚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砸在他胸口，声音阴狠得如同毒蛇。

　　“这是我最后的耐心，也是你最后的机会。

　　三天！

　　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买凶也好，放火也罢，必须把那师徒俩从这个世界上抹掉！

　　把那块地给我弄干净！”

　　苟诚凑到他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

　　“否则，你的黑虎帮，就准备在县衙大牢里……过年吧！”

　　赵黑虎失魂落魄地被赶出了县衙。

　　他站在门口，脸上火辣辣的疼，可心里却是一片冰冷刺骨的寒意。

　　街边行人对他投来的鄙夷和窃笑，像一根根钢针扎进他的心里。

　　他抬起头，望向不远处被人群簇拥的懒人武馆方向，眼中最后一点侥幸和理智，被无尽的怨毒和疯狂彻底取代。

　　他捂着红肿的脸，没有回家，也没有回自己的堂口，而是像一头受伤的孤狼，转身走向了安乐镇最阴暗、最混乱的角落——黑风巷。

　　那里，有能解决一切麻烦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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