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一条咸鱼的尘埃落定

　　唐不甩开坛讲法的第二天，傍晚。

　　经过数日饱满的日晒，懒人武馆屋顶上的九条咸鱼终于功德圆满。

　　鱼皮绷得紧紧的，呈现出一种诱人的淡金色，阳光下，晶亮的油脂从鱼肉的缝隙间缓缓渗出，尚未靠近，那股浓郁而霸道的咸香味便已乘着微风，宣誓主权般地弥漫开来。

　　顾休动作矫健地爬上梯子，像个视察自家麦田的老农，仔细地捏了捏其中一条咸鱼的尾巴。

　　硬度适中，香气内敛，完美。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冲着院子里喊道：

　　“火候到了。

　　敢当，收鱼，开饭！”

　　这平平无奇的一句话，落在方圆百米之内所有竖起的耳朵里，无异于平地惊雷。

　　对街的茶摊，蔺惊弦握着茶杯的手猛然一紧。

　　他死死盯着顾休亲自爬上屋顶，小心翼翼取下咸鱼的动作，那每一个步骤，在他眼中都充满了难以言喻的仪式感。

　　“阵法已成，他亲自回收阵眼了！”

　　蔺惊弦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隔壁的胭脂铺二楼，凭窗而立的燕白露眸光清冷。

　　她看着那九条被取下的咸鱼，像是在看九件刚刚完成淬炼的祭品。

　　“祭品已被‘风干’，达到了献祭的标准么……”

　　她低声自语。

　　“这井下的存在，究竟是什么东西，竟需要如此繁复的仪式。”

　　而在武馆正对面的讲坛上，唐不甩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他霍然起身，指着屋顶上那个忙碌的身影，对他座下那群同样眼神狂热的信徒们大吼：

　　“看到了吗！

　　圣人掐准了时辰，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这正是‘天人感应’，是‘道法自然’的至高体现！”

　　懒人武馆的厨房里，石敢当正怀着无比虔诚的心，处理着这九条“神圣”的咸鱼。

　　他展现出与憨厚外表截然不同的高超厨艺，将咸鱼切块，与新摘的、还挂着露珠的紫皮茄子一同放入砂锅，浇上秘制酱汁，盖上盖子，用最温柔的文火慢慢煨炖。

　　很快，一股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混合着咸香与酱香的霸道气味，开始从武馆小小的烟囱中袅袅升起。

　　它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温柔而又强势地抚过整条长街。

　　街上的行人下意识地停下了脚步。

　　店铺里打算盘的伙计忘记了手里的账目。

　　巷子里正为三文钱吵架的夫妻俩同时住了口。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不约而同地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种如痴如醉的表情。

　　恰在此时，食道宗师舌尖叟正背着手溜达至此。

　　当那股味道钻入他鼻腔的瞬间，他浑身一震，仿佛被雷劈中。

　　他先是愣在原地，随即老眼中涌出两行清泪，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食神在上！食神在上啊！”

　　他朝着懒人武馆的方向，涕泗横流地叩首。

　　“此乃‘道’之味！是洗尽铅华、返璞归真的味道啊！”

　　这惊天一跪，让周围的人群彻底骚动起来。

　　茶摊里，蔺惊弦的脸色更是骇然大变。

　　他闻到这股香味，体内的剑元竟不受控制地自行运转起来！

　　他惊骇地发现，这香味中蕴含的能量虽不如悟道茶那般精纯空灵，却更加厚重、圆融，仿佛是某种高浓度能量经过提纯与转化后的产物！

　　一个荒谬却又无比“合理”的结论在他脑中形成。

　　“他……他在炼丹！

　　以咸鱼为药，以阵法为炉，这香味……是丹气！

　　是丹成的异香！”

　　隔壁，燕白露闻到这股味道，体内因反噬而躁动的魔气，竟也感到了一丝久违的舒适与安宁。

　　她脸色愈发凝重：

　　“献祭的能量正在返还……这是神恩的‘余香’。

　　这仪式，竟然是双向的……”

　　唐不甩的讲坛，早已变成了信徒的狂欢海洋。

　　唐神医本人激动得浑身发抖，他高举双手，用布道般的嗓音宣告着最终的真理：

　　“最终的疗程！内服！你们闻到了吗！

　　圣人正在将吸收了九天阳气的咸鱼真元，融入凡俗的饮食之中！这叫‘道在日常’！

　　这叫‘大味至淡’！

　　你们悟了吗！”

　　“悟了——！”

　　信徒们如痴如醉，纷纷跪地叩拜，场面蔚为壮观。

　　而风暴的中心，懒人武馆的饭桌上，正上演着截然不同的一幕。

　　“好吃！”

　　顾休夹起一块炖得酥烂的咸鱼，送入口中，咸香瞬间在味蕾上炸开。

　　他幸福地眯起了眼睛，吃得满嘴是油，感觉这几天所有的烦恼、所有的疲惫，都被这一锅咸鱼茄子煲彻底治愈了。

　　他含糊不清地对徒弟说：

　　“敢当啊，你这手艺绝了！

　　明天，咱们再晒！”

　　“好嘞师父！”

　　石敢当憨厚地笑着，看到师父吃得开心，他感觉自己获得了比练成任何神功都大的成就感。

　　师徒二人大快朵颐，风卷残云。

　　吃饱喝足，顾休靠在椅背上，心满意足地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

　　“嗝——”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死寂的街上。

　　这一声饱嗝，在不同人的感知中，化作了截然不同的天启。

　　在蔺惊弦耳中，这如同雷音贯耳，声浪滚过，震得他气血翻涌，仿佛是丹成出炉的最终轰鸣，宣告了一场炼金术的伟大成功！

　　在燕白露耳中，这如同神明的叹息，是仪式终结的信号，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疲惫与满足。

　　在唐不甩和他的信徒耳中，这更是无上大道之音，是医道圣人完成了一次伟大疗程后，吐出的浊气，印证了他所有理论的完美闭环！

　　这一刻，长街之上，所有观察者，无论立场，无论阵营，无论修为高低，都对懒人武馆里那个男人“恐怖”的实力，以及他那深不可测的行事风格，达成了一种诡异的、心照不宣的共识。

　　那是一个他们完全无法理解，也绝对不该去招惹的存在。

　　误解，已然固化为真理。

　　只是，这由一锅咸鱼铸就的脆弱和平，又能维持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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