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狐狸的报价单

　　次日清晨，顾休是被院子里传来的异响吵醒的。

　　不对，不是异响。是那种极其规律、整齐划一，因而显得更加扰人清梦的动静。

　　他顶着一头乱发推开门，险些被门口耀眼的阵仗闪瞎了眼。

　　懒人武馆那破败得快要散架的大门外，一顶由四名精壮汉子抬着的华丽软轿稳稳停着，轿子后面，是一支穿着统一黑色劲装、腰佩弯刀的护卫队，个个太阳穴高鼓，气息沉凝，一看就不是寻常角色。

　　这排场，比县太爷出巡还大，引得半个安乐镇的百姓都围在街口，伸长了脖子，对着这破院子指指点点。

　　“此乃清修之地，不知阁下所为何事？”

　　陆清风手按剑柄，一脸警惕地拦在了轿子前。

　　他能感觉到，从那轿子里透出的，是一种含而不露的强大气场，不同于武者的锐利，而是一种久居上位的雍容与压迫。

　　轿帘被一只戴着名贵玉镯的素手轻轻掀开。

　　一名身着华贵蜀锦旗袍的女子款款下轿。

　　她体态丰腴，容颜妩媚，眼角眉梢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勾了去。

　　她对拦在面前、如临大敌的陆清风视若无睹，目光直接越过他，精准地投向了院内躺椅上那个正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假装自己是背景板的顾休。

　　“小女子苏清蝉，万商钱庄安乐镇分号大掌柜。”

　　她声音柔媚，却字字清晰、

　　“特来拜访顾长乐先生，谈一笔对先生有百利而无一害的生意。”

　　顾休心里咯噔一下。

　　来了，他主动招来的“外部变量”，看这架势，比他想象的还要“变量”得多。

　　他被迫睁开眼，打了个哈欠，慢吞吞地从躺椅上爬起来，被“请”到了堂屋那张快要散架的破桌子前。

　　苏清蝉也不绕弯子，玉手轻抬，身后的护卫便呈上一杯热气腾腾的上品香茗。

　　她巧笑嫣然，一开口就戳中了顾休的死穴：

　　“先生喜静，然令徒声名鹊起，‘伙房武圣’的传说如今已是满城风雨，引来苍蝇无数。

　　更有地方宵小，对这块宝地觊觎已久。

　　这些麻烦，先生想必不胜其烦吧？”

　　顾休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没说话。

　　心里却在快速盘算。

　　她说得对，太他娘的烦了。

　　“所以，小女子带来了一个能让先生一劳永逸的方案。”

　　苏清蝉见他意动，从袖中取出一份用锦缎包裹的卷轴，轻轻展开在桌上。

　　那是一份拟好的协议。

　　“其一，我万商钱庄，将出资为先生修缮武馆，保证清静雅致。”

　　“其二，武馆每日所需的一切食材，由我钱庄旗下最好的‘百味楼’专人专供，保证顶级。”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苏清蝉的笑容愈发迷人。

　　“自协议签订起，一切来自官府、地痞流氓等‘非江湖’层面的骚扰，皆由我万商钱庄出面摆平。

　　另外，我们将聘请石敢当师傅，为百味楼‘荣誉主厨’，只需挂名，年俸……这个数。”她伸出五根纤纤玉指。

　　五百两黄金？

　　石敢当在一旁听得眼睛都直了。

　　顾休却依旧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他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终于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代价呢？”

　　“代价？”

　　苏清蝉脸上的笑容如同狐狸般狡黠。

　　“代价便是，懒人武馆未来所有发生的故事，其‘独家开发权’归我万商钱庄所有。

　　同时，允许我们，在这院墙上，挂一块‘万商钱庄特约赞助’的小牌子。”

　　故事开发权？

　　那是什么玩意儿？

　　能吃吗？

　　顾休对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毫不在乎。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等式在循环播放：

　　自己处理麻烦 = 麻烦指数50，需要动脑动手，极其消耗能量。

　　别人处理麻烦 = 麻烦指数1，只需要签个字。

　　当听到“处理所有骚扰”和“免费顶级食材”这两条时，他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笔。”

　　他吐出一个字。

　　“啊？”

　　准备了千言万语、无数谈判话术的苏清蝉，被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字给干蒙了。

　　就……就这么简单？

　　不讨价还价？

　　不推拉一下？

　　石敢当赶紧从堂前的破笔筒里找出根快秃了的毛笔，递了过去。

　　顾休蘸了蘸口水，看也不看协议上的细则，龙飞凤舞地在末尾签上了“顾长乐”三个大字。

　　这爽快利落的程度，让苏清蝉这位在商场上翻云覆雨的“微笑财神”，第一次感觉自己的专业性受到了侮辱。

　　她准备的那些关于“品牌价值”、“无形资产”、“长期共赢”的宏大叙事，全被堵死在了喉咙里。

　　“前……前辈……”

　　陆清风在一旁全程戒备，见状大惊，他压低声音道。

　　“此乃商贾俗流，我等修道之人，怎可轻易与之同流合污……”

　　然而他话未说完，脑中灵光一闪，瞬间又通了。

　　他看着顾休签完字后又瘫回躺椅上的慵懒模样，再次陷入了深深的脑补。

　　高啊！

　　前辈这手棋，实在是高！

　　这哪里是与商贾同流合污？

　　这分明是在效仿古代圣贤，接受“俗家供养”，以便更好地避世清修！

　　这位苏掌柜，不过是前辈用来隔绝凡尘俗扰的一道“障眼法”，一个“防火墙”！

　　用红尘俗世的规则，来抵挡红尘俗世的侵扰，这才是真正的大智慧！

　　想通此节，陆清风看苏清蝉的眼神，敌意瞬间消解，甚至还带上了一丝“自己人”的认同。

　　客栈顶楼，一直用玄冰镜观察着这一切的燕白露，眉头紧紧锁起。

　　她认得苏清蝉，万商钱庄的“微笑财神”，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金融巨鳄。

　　她竟然会亲自来投资这么一个破武馆？

　　这潭水，比她想象的要深得多。

　　资本的入局，意味着这个武馆的价值，已经被最顶级的势力用最冷酷的方式进行了认证。

　　而这一切，似乎都围绕着那个懒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的男人。

　　几乎就在协议签订的半个时辰后。

　　安乐镇县衙，县尉苟诚正焦急地等待着赵黑虎的消息。

　　突然，两名差役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一个是他顶头上司知府大人的心腹师爷，另一个则是万商钱庄分号的管事。

　　两人带来的“问候”内容惊人的一致：

　　“苟大人，安乐镇南区的‘规划’，还是‘从长计议’为好，切不可打扰了‘顾先生’的清静。”

　　知府大人……万商钱庄……顾先生？

　　苟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两腿一软，差点从太师椅上滑下去。

　　他当场吓得魂不附体，立刻将赵黑虎的名字从脑子里划掉，列为了随时可以抛出去顶罪的弃子。

　　懒人武馆里，苏清蝉收起协议，心满意足地带着人离开。

　　但她留下了一支由数十名工匠组成的工程队，以及一名身穿锦缎、一丝不苟的管事。

　　管事恭敬地对顾休一躬到底：

　　“顾先生，按照协议，我们将即刻对武馆进行‘保护性修缮’，以改善您的居住环境。”

　　顾休躺在院子里，看着那支仿佛能在一夜之间建起一座城池的专业队伍，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下这张吱呀作响、被睡得油光发亮、充满了熟悉弧度的旧躺椅。

　　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一丝极其不祥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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