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滚雪球与乌合之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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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拂晓的寒气尚未散尽,葛婴的五百偏师便已开拔,如同一股浑浊的溪流,向着东方名为铚城的小镇涌去。经历了蕲县的疯狂与混乱,又经过一夜野地的寒凉,队伍显得更加疲惫和沉默,但一种对粮食和温暖的渴望,如同无形的鞭子,驱赶着他们加快了脚步。

  陈大裹紧破烂的衣物,踩过枯草上凝结的白霜,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队伍里。怀里的那点豆子早已吃完,空瘪的胃袋和冰冷的手脚提醒着他现实的严峻。他对攻打铚城毫无兴趣,只想在破城后的混乱中,能找到足够果腹的食物,并活下去。

  然而,军队还未抵达铚城,意想不到的情况就发生了。

  行军不到一个时辰,前出的斥候还没回来,路边的树林和土坡后面,就开始出现三三两两的身影。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手中拿着锄头、木棍、甚至是削尖的竹竿,眼神里混杂着恐惧、好奇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渴望。他们远远地跟着队伍,不敢靠近,也不愿离去。

  “那些是什么人?”队率黑夫警惕地握紧了抢来的青铜剑,呵斥道,“鬼鬼祟祟的!是不是秦狗的探子?”

  陈大心里却是一动。这景象,他似乎在哪本史书里看到过……

  很快,几个胆大的身影从远处跑了过来,扑通一声就跪倒在队伍前方的路中央,磕头如捣蒜:

  “将军!将军!可是打蕲县的义军爷爷?”

  “收下俺们吧!俺们也要打秦狗!”

  “活不下去了!县令老爷跑之前还把种子粮都抢走了!给条活路吧!”

  越来越多的人从藏身处走出来,大多是青壮男子,也有半大的小子,甚至还有一些看起来还算结实的妇人。他们围拢过来,却不敢靠得太近,只是用那种绝望而期盼的眼神望着这支虽然破烂、但好歹有组织(看起来像)的队伍。

  葛婴勒住马缰,看着眼前越聚越多的人群,眉头微蹙,但眼中并无太多意外。他扬声问道:“尔等皆是何处人氏?为何要投军?”

  “俺是前面赵家村的!”

  “俺是李家坳的!”

  “都是附近村子的!活不下去了!”

  “听说义军爷爷打下了蕲县,杀了秦狗官,分了粮食!俺们……俺们也想跟着将军,求一口饭吃!”

  “求一口饭吃!”这句话引起了巨大的共鸣,跪地哀求的人越来越多,黑压压一片。

  陈大瞬间明白了。这就是历史上农民起义“滚雪球”式的扩张!陈胜吴广起义的消息,如同野火般在淮北这片饱受秦吏压榨、又遭逢灾荒战乱的贫瘠土地上蔓延开来。绝望的农民将起义军视为唯一的希望和出路,纷纷来投。他们不是为了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宏大理想,最初的目的简单而残酷——为了活下去,有一口饭吃。

  葛婴看着眼前这群面有菜色、手持简陋农具的“兵源”,沉默了片刻。他需要人手,越多越好,才能完成收取东方诸县的任务。但这些人,能打仗吗?

  他最终点了点头,对身边亲兵吩咐道:“登记名册……罢了,能记多少记多少。告诉他们,跟着我葛婴,有饭一起吃,有秦狗一起杀!但需听从号令,不得骚扰百姓!”最后一句,他说得有些底气不足。

  “谢将军!”

  “将军万岁!”

  人群爆发出狂喜的欢呼,仿佛只要被收留,就有了生路。他们乱哄哄地站起来,汇入了行军的队伍。没有编制,没有装备,就那么自然而然地跟着走。

  这支五百人的队伍,如同雪球般,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

  等到中午时分,远远已经能望见铚城低矮的土墙轮廓时,葛婴的队伍已经膨胀到了近两千人!新加入的人数是原部队的三倍还多!

  场面变得更加混乱不堪。

  新加入的人毫无纪律可言,他们围着原有的士兵,七嘴八舌地打听着:

  “爷,真的打下城就有饭吃吗?”

  “能分到粮食不?能分多少?”

  “秦狗凶不凶?俺有点怕…”

  “怕个鸟!跟着将军干就是了!”

  原有的士兵则带着一种可笑的优越感,吹嘘着蕲县之战的“英勇”和自己抢到了多少“好东西”,引得新兵们阵阵惊呼和羡慕。

  队伍的行进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队形拉得更长,更像是一股庞大的、吵吵嚷嚷的逃难人流,而不是一支军队。

  陈大混在人群中,感到一阵阵的头大和不安。人多了,看似声势浩大,但他清楚地知道,这庞大的数字背后,是极度的脆弱。

  【团队规模:1850±。战斗力综合评估:急剧下降。组织度:5/100。后勤压力:MAX。生存难度:极高(可能死于内部冲突、饥饿、或被自己人踩踏)。历史事件还原度:92%。提示:恭喜您,成功体验了‘流民军事化’的初级阶段。】

  系统的评价一如既往地精准而刻薄。

  很快,系统提示的风险就开始显现。

  首先就是吃饭问题。葛婴从蕲县带出来的那点粮食,对于近两千张嗷嗷待哺的嘴来说,简直是杯水车薪。中午休息时,所谓的“开饭”就是架起几口大锅,煮出能照见人影的稀粥,每人能分到小半碗就算是幸运了。

  争夺食物的冲突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妈的!凭什么他碗里的粟米比我的多!”

  “挤什么挤!老子是先来的!”

  “啪!”碗被打碎的声音。

  “操你娘!敢推我?老子弄死你!”

  为了多半勺稀粥,或者一个稍微靠前的位置,新兵与老兵之间,新兵与新兵之间,爆发了无数起口角和斗殴。维持秩序的军官(大多是葛婴原来的部下)声嘶力竭地吼叫,甚至动用鞭子和刀背抽打,才勉强压住场面,但不满和怨气如同暗火,在人群中蔓延。

  陈大凭借着小队成员的身份,又刻意表现出几分凶狠,勉强抢到了小半碗几乎全是清水的粥。他蹲在一边,快速喝完,舔干净碗底,饥饿感却没有丝毫缓解。

  他看着周围那些因为没抢到食物或者被打而眼神怨毒的新兵,心里警铃大作。这样下去,不用秦军来打,自己内部就要出乱子!

  果然,下午向铚城进发的路上,就开始出现了逃兵。主要是些刚刚加入、觉得这里似乎也吃不饱饭、还可能要送死的人,趁着队伍混乱,偷偷溜走,钻进路边的田野或树林里消失不见。军官们发现了也懒得去追——人太多了,根本管不过来,少了几个反而省口粮。

  其次是指挥的混乱。葛婴的命令传达到基层需要经过更多层级,而且往往失真或执行不力。他命令部队在距离铚城三里外的一片树林集结,整队后再进攻。但命令传到后面,早就变了样,很多人根本不停,乱哄哄地就朝着铚城冲去,一边冲还一边胡乱喊叫,毫无阵型可言。

  “回来!整队!整队再攻!”葛婴在马上气得脸色发青,连斩了两个不听号令往前冲的小头目,才勉强止住了这股混乱的势头。

  但宝贵的突然性已经丧失。铚城那低矮的土墙上,已经能看到惊慌跑动的人影——守军(如果还有的话)和留下的居民已经被惊动了。

  陈大看着这乱象,心中苦笑。这就是所谓的“云集响应”?这根本就是一群被饥饿驱动的乌合之众,勉强被“义军”的名头和组织(如果能称之为组织的话)聚合在一起,一碰就碎,一饿就散。

  他终于亲身体会到,为何历史上那么多声势浩大的农民起义,最终难以成功。缺乏有效的组织、纪律和后勤保障,仅仅依靠人海战术和最初的狂热,是无法与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正规军长期对抗的。

  队伍好不容易在葛婴的强力弹压下,在铚城外一里多地重新勉强收拢。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人头,各种破烂武器和农具高举着,吵嚷声如同集市。城墙上的守军似乎不多,只有几十个身影,而且显得惊慌失措。

  “将军!下令吧!一鼓作气冲进去!”黑夫等悍将摩拳擦掌,他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进行下一轮掠夺了。新兵们也被这种情绪感染,发出嗷嗷的叫声,饥饿和对面可能存在的粮食,刺激着他们的神经。

  葛婴看着士气可用(虽然是扭曲的士气),也不再犹豫,拔出剑指向铚城:“攻城!先登城者,赏粮十石!”

  “吼!”

  失去了突然性,攻城战变得简单而粗暴。根本没有战术,就是靠着新膨胀起来的人数优势,一窝蜂地朝着城墙冲去!

  没有梯子?没关系!人摞人!用手扒着土墙的缝隙向上爬!或者用抢来的门板、树干撞击那扇看起来并不比蕲县城门结实多少的木质城门!

  守军的抵抗微乎其微。稀稀拉拉的几支箭矢射下来,很快就被淹没在人潮里。城墙上似乎发生了内讧,有人想跑,有人想抵抗,争吵声甚至盖过了城下的喊杀声。

  陈大这次学乖了,他混在人群的中后部,跟着撞门的人群一起行动,这样相对安全一些。他亲眼看到几个爬墙的新兵被城上丢下的石头砸中,头破血流地摔下来,瞬间就被后面的人踩过。也看到城墙上一个守军刚露出头,就被下面几十根削尖的竹竿、木棍乱捅上去,惨叫着跌落。

  战斗(如果这能称之为战斗)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

  随着一声断裂的巨响,铚城的城门被粗陋的撞木和疯狂的人群生生撞开了!

  “城破了!”

  “抢粮啊!”

  人群发出疯狂的呐喊,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涌入了这座小小的城镇。

  接下来的场景,几乎是蕲县的翻版,甚至更加混乱和不堪。因为这次,参与抢劫的“军队”数量更多,也更加饥饿和缺乏约束。

  哭喊声、惨叫声、狂笑声、打斗声再次响彻这座小镇的上空。

  陈大没有立刻冲进去。他停在城门口,看着这疯狂的一幕,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一种莫名的悲哀。这就是时代的洪流,个体在其中,渺小如沙砾,只能被裹挟着,随波逐流,甚至不得不成为这洪流本身的一部分,才能求得一丝生存的空间。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短剑。他知道,自己必须进去。不是为了抢劫,而是为了活下去必须的食物。

  他眼神一凝,汇入了那股疯狂涌入城内的浊流。

  他的目标很明确:找粮食,然后,想办法在这股不断膨胀、却也更加脆弱的浊流中,继续活下去。

  滚雪球般的扩张,带来的不仅是数字,更是巨大的内部张力和生存危机。而这,仅仅是他东进之路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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