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章 万医生老泪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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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默看着万医生,摇了摇头,欲言又止,最后抿了抿唇,看了眼秦水烟。

  秦水烟站起身, 目光转向一旁正眼巴巴瞅着这边的馆长,脸上挂起一抹些许歉意的微笑。

  “馆长同志。”

  “我想和我家万爷爷,商量一下。”

  “您看,能不能……稍微给我们一点时间?”

  馆长是什么人?

  在单位里摸爬滚打了半辈子,早就是个人精了。

  他哪能听不出这弦外之音?

  这是要关起门来商量价钱了!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脸上却半点不露,反而堆起了十二万分的热情和体谅。

  “哎哟!当然!当然可以!”

  他表现得比谁都识相。

  “你们聊!你们尽管聊!”

  “这是应该的!应该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已经麻利地倒退着往门口走。

  “我就在外面候着。”

  “有什么事,您二位,还有这位小同志,随时喊我一声就行!”

  说完,他便一步跨出了茶室,还十分贴心地,替他们将门帘给轻轻放了下来。

  门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嘈杂。

  茶室里,只剩下三人。

  秦水烟重新走回万医生身边,伸出手,轻轻地搀扶住老人的胳膊。

  “万爷爷,您坐。”

  万医生被她按着,有些不知所措地,在那张红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屁股只敢沾一个边儿。

  秦水烟没说什么,只是提起桌上的茶壶,给空茶杯里,续上了茶水。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老人沟壑纵横的脸。

  “万爷爷,”秦水烟将茶杯推到他面前,声音温温的,“您别担心。”

  “不是他们不愿意收。”

  “恰恰相反,他们很想要。”

  “我们带来的这一整包药材,他们都要了。”

  万医生一听这话,那颗心,总算是安稳地放回了肚子里。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端起秦水烟递过来的那杯热茶,也顾不上烫,就着杯沿“滋溜”喝了一大口。

  “那可太好了!”

  “这趟没白来!”

  他高兴地搓着手,又忍不住抬头,满怀期待地看着秦水烟。

  “那……烟烟啊……”

  “他们……他们打算给多少钱收啊?”

  秦水烟没有立刻回答。

  只是眼底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然后,她缓缓地,伸出了一只手。

  她在万医生面前,比了一个“四”的手势。

  万医生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四十?”

  他脱口而出,语气里满是惊喜。

  “哎哟!四十块钱!”

  “这可真不少了!”

  “还是得来这国营的大药店!你看这出价,可比那个药材收购站,多出不止一倍哩!”

  老人显然对这个价格,满意到了极点。

  然而,秦水烟却只是唇角微勾,摇了摇头。

  “再猜。”

  再猜?

  万医生脸上的笑容,微微一顿。

  不是四十?

  那是……

  他看着秦水烟那只依旧举在半空的手,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跳快了几分。

  他探着,说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有些离谱的数字。

  “难不成……是四百?”

  四百块钱!

  这个数字一出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得是多少张“大团结”啊?摞起来,怕是得有砖头那么厚了吧!

  他活了快一辈子,手里攥过的钱,加起来都未必有这个数!

  秦水烟看着他那副又惊又怕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她慢悠悠地端起自己的茶杯,送到唇边,轻轻吹了吹。

  “少了。”

  她吐出两个字。

  “再猜。”

  “咕咚。”

  万医生狠狠地,咽下了一口唾沫。

  这一下,他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彻底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惊恐的茫然。

  还少?

  四百块钱,还少?

  那……那还能是多少?

  他不敢猜了。

  真的不敢猜了。

  他看着秦水烟,又扭过头,求助似的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许默。

  “不……不会是……”

  “不会是……四千吧?”

  四千!

  天老爷啊!

  说出这个数字,他自己都觉得是在说胡话!

  四千块钱,那是什么概念?

  四千块钱,怕是能把他们整个村子都给买下来了吧!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秦水烟终于放下了手里的茶杯,杯底与红木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她没有回答万医生的问题。

  只是抬起眼,朝着许默,递过去一个眼神。

  许默从始至终,都沉默的站在秦水烟的身后。

  接收到秦水烟的眼神,他沉默地点了点头。

  他迈开长腿,走到万医生身边。

  然后,在老人面前,缓缓地蹲了下来。

  他凑到万医生的耳边,用一种只有他们师徒俩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地,吐出了两个字。

  万医生的身体,猛地一僵!

  下一秒,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身体猛地一晃,一个踉跄,险些从那把红木椅子上,直挺挺地摔下去!

  “万爷爷!”

  秦水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许默也伸出那只有力的大手,稳稳地托住了老人的肩膀。

  万医生没有摔倒。

  但他整个人,已经彻底懵了。

  他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瞳孔剧烈地收缩着,又猛地放大。

  他看看蹲在自己面前,神情复杂的许默。

  又僵硬地,转过头,看向扶着自己的秦水烟。

  他的嘴唇哆嗦着,一张一合,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秦水烟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没来由地,软了一下。

  她握住老人那双因为激动而不断颤抖的手,那双手,布满了老茧,干枯得像是老树的树皮。

  她微微俯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老人齐平。

  然后,她对着那双写满惊疑的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

  “万爷爷。”

  “许默说的,是真的。”

  “四万。”

  “而且……”

  “这还只是馆长透给我的底价。”

  “等会儿,我再跟他好好谈一谈。”

  “说不定,还能再往上涨一点。”

  万医生张了张嘴。

  他想说点什么。

  想说“够了”,想说“太多了”,想说“使不得”。

  可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一团滚烫的棉花给死死地堵住了。

  下一刻,一股无法抑制的热流,猛地从他干涩的眼眶里,汹涌而出。

  大颗大颗浑浊的泪珠,顺着他脸上的皱纹,滚滚而下。

  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只是下意识地,抬起那只打满了补丁破旧棉袄的袖子,胡乱地,擦拭着怎么也擦不完的眼泪。

  这个在山里采了一辈子药,熬了一辈子药,吃了一辈子苦,也从未掉过一滴眼泪的倔强老人,在这一刻,哭得像个孩子。

  他干了一辈子的中医。

  他炮制了一辈子的中药。

  那些年,村里的亲戚们,背地里都戳着他的脊梁骨,说他不务正业,说他守着那堆没人要的烂草根,连养家糊口都费劲。

  劝他学点别的,哪怕是去学个木匠,学个瓦匠,也比现在有出息。

  但是他没有。

  他就认这个死理。

  一门心思地,钻进那深山老林里,采药,认药,尝药。

  一门心思地,守着那个小药炉,切药,晒药,炮制药。

  一门心思地,给乡里乡亲们,看那些不值钱的小病小痛。

  这世上,唯一懂他,理解他的,只有他的妻子,夏阿梅。

  后来,他老了,想把这门手艺传下去。

  可前面收的那几个徒弟,都嫌跟着他学医赚不到钱,没前途,待了不到一两年,就一个个都跑了,去了城里的大工厂。

  他也知道。

  他知道自己没出息,一辈子过得苦哈哈的。

  做人,没什么价值。

  做医生,也没什么价值。

  直到今天。

  直到此刻。

  秦水烟却用一个他连想都不敢想的数字,告诉他——

  他错了。

  他这一包袱的药材,能卖四万多!

  四万多啊!

  那是他活了七十多年,做梦都没见过的钱!

  有了这笔钱,他终于……

  终于可以挺直了腰杆,回去告诉他的夏阿梅——

  他这门手艺,是有价值的!

  是能当饭吃的!

  跟着他,没有跟错!

  人这一辈子,活在世上,所求的,不就是能堂堂正正,无愧于天,无愧于地,更无愧于自己身边,那些信你,爱你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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