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繁华嘉年华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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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华灯刚亮,阳泉宫的药味淡了些,换了清浅的熏香,可膳厅里的气氛却凝得能攥出水。

  紫檀木食案上摆着鹿脯、鱼脍,连酒壶都嵌着银丝,可下手坐着的公子高、公子将闾等人,全是低眉顺眼的模样。

  筷子只在眼前的碟子里轻轻拨弄,嚼着鲜嫩的鱼脍,却尝不出半点滋味,连呼吸都放得又轻又慢,生怕动静大了惹出是非。

  正对面的主宾位上,嬴政被两名内侍小心架着——

  他裹在玄色龙纹锦袍里,肩背垮得厉害,胳膊细得仿佛一折就断,活像尊快被风吹干的雕像。

  他没看满桌的菜,也没扫一眼围坐的儿子们,浑浊的目光直直黏在殿顶的藻井,眼神空得吓人,仿佛魂早飘到了别处。

  扶苏坐在主位,看着父亲这模样,心里先酸了半截。

  他举起酒杯,指尖捏着杯沿,指节微微泛白,刻意把声音放柔:

  “父皇,诸位弟弟,今日除夕,咱们一家人难得聚齐,共贺新春。

  愿来年风调雨顺,也愿父皇身子安康——我敬大家一杯。”

  话到嘴边,硬生生把差点出口的“朕”改成了“我”。

  公子们慌忙跟着举杯,声音参差不齐,带着怯意:“敬父皇,敬皇兄……”

  可嬴政半点反应没有,眼珠都没动一下。

  扶苏举着酒杯的手僵在半空,酒液晃了晃,溅在指缝里,凉得刺骨。

  坐得最近的公子高,额角已冒了细汗,他攥紧筷子,硬着头皮想缓和气氛,声音发飘:

  “父皇,今日这鱼脍是渭水新捕的,甚是鲜美,您……”

  “聒噪。”

  三个字突然砸下来,嘶哑得像石头磨过木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嬴政没看公子高,甚至没抬眼,只眼皮轻轻耷拉了一下,那股子帝王的冷漠,瞬间让整个膳厅静了下来。

  公子高的脸“唰”地白透,手里的筷子“当啷”掉在案上,他慌忙跪下去磕头,声音都在抖:“儿臣失言,父皇恕罪……”

  没人应声。

  嬴政依旧望着殿顶,内侍们垂着头不敢动,公子们连大气都不敢喘,只有烛火“噼啪”烧着,把影子投在墙上,晃得人心慌。

  这顿团年饭,就这么在窒息的沉默里熬着。

  珍馐凉了,美酒也失了味,扶苏手里的酒杯温得发烫,心里却像浸了雪水。

  他看着对面父亲空洞的眼睛,又瞥了眼身边还在发抖的弟弟们——

  那些因登基而生的细碎喜悦,早被这满室的僵硬冲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说不出的悲凉。

  他忽然明白,有些裂痕一旦划开,就再也补不上了;

  有些团圆,从一开始,就只是摆给人看的样子。

  团年饭草草收尾,扶苏没让弟弟们立刻走,只说移去偏殿守岁——

  偏殿里火盆烧得正旺,炭香裹着暖意漫开来,却烘不热满殿的僵气。

  公子们按位次坐下,双手放在膝上,指尖都绷着劲,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倒像在受审,而非与兄长守岁。

  扶苏试着找些话头,问公子高近来读什么书,又问公子将闾府里的花草养得如何。

  可每次话音落下,得到的都是极短的回话,弟弟们回话时头垂得更低,连眼角都不敢抬一下,

  那声“回皇兄,一切安好”恭谨得像在对君王奏对,半分兄长弟弟的亲近都没有。

  扶苏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最终只化作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咽了回去。

  与此同时,阳泉宫的内室里,嬴政独自靠在榻上。

  后背垫着三层软枕,却依旧坐不直,枯瘦的手搭在膝头,指节泛着青。

  窗外隐约飘来宫里的雅乐,调子喜庆,却隔了层厚厚的墙,听得模糊;

  更远处,或许是西市方向的喧闹,像被风吹散的碎絮,忽有忽无。

  这些活气腾腾的声音撞进这死寂的内室,嬴政浑浊的眼微微眯起,像是在分辨,又像是根本没听进去。

  他缓缓转头望向窗外,漆黑的夜里偶尔闪过几点灯火,那光亮弱得像萤火。

  他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气息弱得几乎看不见,那点动作快得像错觉——

  没人知道是想说什么,还是只是一声散在冷空气里的叹息。

  他曾攥着整个天下,让万臣俯首,可如今,连跟儿子们说句完整的话都成了奢望。

  权力堆起的孤家寡人之境,到了生命尽头,竟这般刺骨。

  偏殿里,扶苏看着眼前这群血脉相连却形同陌路的弟弟,指尖顿了顿,语气里藏着掩不住的疲惫:

  “罢了,都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明日元正还要祭祖,别误了时辰。”

  公子们身子明显松了口气,行礼时动作都快了些,转身时脚步带着轻慌,像是怕多留一刻就要出错,几乎是逃着离开的。

  殿内终于只剩扶苏一人。他走到窗边,指尖抵着窗棂,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上来。

  远处咸阳城的灯火星星点点,那是赵高弄出来的热闹,属于百姓的烟火气。

  可这宫墙之内,这除夕夜,却冷得像结了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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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离父皇不过几座宫殿,离弟弟们刚走不远,可心却隔得比天涯还远。

  “帝王之家……”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像被风吹走,眼底翻涌着无奈、怅然,还有一丝刚冒头的恐惧。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懂了父皇从前的冷酷——

  不是天性凉薄,是坐在那个位置上,连温情都成了奢侈品。

  他指尖攥了攥,像是想抓住什么,却只握住满手空凉。

  他要接的,从来不止是那枚印玺、那份权柄,还有这份刻在帝王骨血里的,无尽的孤家寡人之境。

  除夕之夜,咸阳城西的“嘉年华街”成了帝都最亮的一处。

  赵高早带着赵念安用了相府的简餐,换上寻常富家翁的棉袍,孩子则裹着件绣了小老虎的袄子,一老一小混进熙攘人流里。

  刚踏街口,赵念安就攥紧了赵高的衣角,小身子往前探着,眼睛瞪得溜圆——

  那股子兴奋劲顺着指尖往赵高手上传,连带着他都被染上几分热意。

  孩子的声音脆生生撞在喧闹里:

  “父亲!你看那个吐火的!他嘴里冒光!”话音刚落,又扯着赵高往另一边跑,“还有糖画!我要画条龙!”

  见着远处架起的简易秋千,更是挣着要去,小脸蛋红得像炉边的炭:

  “我要玩那个!飞得高的!”

  后来被个木雕摊子绊住脚,赵念安扒着摊子不肯走,手指在木雕小兔子上戳来戳去。

  赵高被他拉得在人群里挪步,额角沁出细汗,无奈地拍了拍孩子的肩:

  “你这小祖宗,为父这把骨头,快跟不上你了。”

  正没法子,身后传来赵成的声音。赵高像见了救星,连忙把还在扒着木雕的赵念安往弟弟怀里塞,连声道:

  “快带他去玩,他看上的都买,别让他再拽着我跑了。”

  赵成笑着应下,抱起还在挣扎着指远处套圈的孩子,没一会儿就被人流裹着没了影。

  赵高松了口气,理了理被扯皱的衣襟,往“讲座区”走。

  暖棚里坐得满当当,孔鲋正站在台上讲《诗》里的民本,声音清越。

  他刚在角落站定,就对上前排淳于越的目光——

  那眼神里的批判藏都藏不住,像根针似的扎过来。

  赵高只淡淡扫了一眼,便移开视线,落在台上的孔鲋身上。

  讲座散了,听众走了大半。淳于越径直过来,拱手时手指绷得紧,语气里带着文人的矜持与尖锐:

  “丞相好手段,竟能请动孔鲋公,与市井之人同坐,倒也算雅俗共赏。”

  话锋一转,他压低声音,字字清晰:

  “可此街耗资甚巨,与民争利,明日元正大朝,下官必参你一本,此风绝不可长!”

  赵高没恼,反而勾了勾嘴角,抬手往孔鲋的方向虚引:

  “淳于学士要参本,明日朝堂说不迟。

  此刻良宵,孔鲋公学问渊深,学士何不趁此与他论论儒家精义?

  别辜负了这雅集才是。”

  淳于越被这话堵得一噎,看着那边正被几位士子围着的孔鲋,脸色沉了沉,重重哼了一声,终究还是转身朝孔鲋走去。

  支走了淳于越,赵高往“战舞区”去。

  刚近前,就听见激昂的鼓声,一群身着常服的老兵正跟着鼓点练军阵搏杀之舞,

  动作虽简化,却仍透着股彪悍气,周围叫好声不断。

  王离、冯劫几人站在一旁,抱着手臂,冯劫的手指下意识攥着袖口,王离则盯着舞者,眼神里掺着些说不清的复杂。

  赵高走上前,拱手寒暄:“诸位将军也来赏光?是想起从前的日子了?”

  王离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

  “丞相弄出这么大场面,我等武夫,也来沾沾太平喜气。”话里听不出是赞是讽。

  赵高只笑着应些“与民同乐”“共庆升平”的客套话,站了片刻,见他们没再多说的意思,便悄然转身离开。

  终于得了清净,他登上街角酒楼二层的临窗雅座,要了壶温酒、几碟小菜,自斟自饮。

  窗外,是他一手搭起来的热闹——

  灯火蜿蜒着像条活龙,人声鼎沸得能掀翻屋顶,杂耍艺人的惊呼、孩童的笑、丝竹的声,混在一起,是股鲜活的生命力,往他眼底撞。

  他靠在窗边,指尖轻点着窗沿,看着那些忘了身份、只顾着笑闹的官员百姓,脸上露出丝笑意——

  那笑意里带着几分疲惫,却更多是满足。

  他举起酒杯,对着窗外的流光溢彩,声音轻得像落在酒里的涟漪:

  “还可以……加油吧,盛世芳华。”

  酒液入喉,先是辛辣,过后竟留了些回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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