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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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高的动作始终不快,甚至显得有些笨拙吃力。汗水浸透了他灰褐色的短衣,贴在背上,混合着伤口渗出的组织液,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和不适。
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因忍痛而紧抿着。
但他每一次搬运,都重复着同样的步骤:整理散简,重新捆扎,做标记,小心搬运,整齐码放。
起初,老黑头和另外两个阉奴只是冷眼旁观,觉得这新来的小子装模作样,自讨苦吃。
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们搬运的那一堆越来越乱,散落的竹简更多,搬运时磕碰掉落的简片也时有发生。
而赵高负责的那一堆,虽然进度稍慢,却显得井井有条,搬过去的竹简也码放得整整齐齐。
当赵高再次蹲下整理一堆散简时,老黑头拄着一根充当拐杖的旧木棍,慢慢踱了过来。
他浑浊的眼睛盯着赵高捆扎竹简的手,和他留在边缘那个小小的叉形记号,看了好一会儿,又看了看旁边堆得乱七八糟的成果对比。
“小子,”老黑头的声音依旧沙哑,但少了几分不耐烦,多了点探究,“你……识字?”
赵高心头一跳,谨慎地回答:“回黑伯,略识得几个。”
这是实话,他正在拼命适应秦篆。
“哼,”老黑头哼了一声,目光扫过赵高整理好的竹简堆,“弄这些花活,不嫌费事?”
赵高低着头,恭敬地说:“黑伯教训的是。
奴婢只是想着,搬过去后若上面真要查点什么,整整齐齐的总比乱七八糟的好找些。省得……省得到时又要返工,更费事。字迹磨花了,也是罪过。”
他把理由归结到“怕麻烦”和“怕担责”上,这是底层小人物最朴素也最能让人理解的动机。
老黑头沉默了片刻,布满皱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了指旁边一堆明显是军报类、用特殊皮绳捆扎的竹简:“那堆,看着点搬。上个月就有几个蠢货给摔散了,害得我被管事骂了一顿。”
这算是变相的认可,或者说,是给他分配了相对重要一点的“任务”。
“喏,奴婢明白。”赵高心中一松,连忙应下。
他知道,自己这微不足道的、带着后世管理思维的小动作,在这潭死水中,投下了一颗小小的石子,虽然涟漪微弱,但终究是起了点波澜。
搬运工作一直持续到日影西斜。
当最后一捆竹简被赵高小心地码放在西库三间的角落时,他几乎虚脱。
腹中空空如也,饥饿感如同火烧。伤口的疼痛在疲惫的催化下变得更加尖锐,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刀割般的滋味。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
“行了,滚去吃饭吧!”老黑头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是怜悯?他挥挥手,示意赵高可以离开。
饭食在永巷深处一个简陋的大通铺院落里。
几个巨大的陶盆摆在地上,里面是浑浊的、飘着几片菜叶和零星粟米的糊糊,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类似泔水的味道。
一群灰衣阉奴围蹲在盆边,用木勺或干脆用手,狼吞虎咽地舀着糊糊往嘴里塞,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没人说话,只有进食的本能。
赵高看着那盆糊糊,胃里一阵翻腾。这比公司食堂最难吃的饭菜还要糟糕百倍。
但他知道,不吃,明天可能连搬竹简的力气都没有。
他强忍着不适,学着别人的样子,蹲下去,拿起一个粗糙的木碗,舀了半碗糊糊。
糊糊入口,粗糙、寡淡、带着一股土腥味和隐隐的馊味。他艰难地吞咽着,每一口都如同受刑。
周围的阉奴们吃完后,大多木然地回到大通铺上,或躺或坐,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的椽子,如同失去灵魂的躯壳。
赵高没有立刻回去。他拖着疲惫疼痛的身体,走到院落角落一个相对僻静、靠近一扇破旧小窗的地方。
窗外,是宫墙夹缝中一片小小的天空,此刻正被夕阳染成一片凄艳的血红。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从怀里——其实就是在衣襟里
——摸索出一小截他在整理竹简时偷偷捡到的、边缘磨秃的炭笔头(可能是某个刀笔吏遗落的),又找到一片被丢弃的、巴掌大的、相对平整的废弃木牍。
夕阳的余晖透过小窗,吝啬地洒下一点微光。
赵高忍着手指的颤抖和伤处的抽痛,用那截小小的炭笔头,在粗糙的木牍上,极其艰难地、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他不是在写诗,也不是在记录心情。
他在画图,或者说,在尝试着将脑海中那些破碎的现代知识碎片,用这个时代可能理解的方式具象化!
第一幅图:一个简单的驿站网络。他用炭笔画出几个代表驿站的方框,然后用线条连接起来。
在线条上,他画了一个小小的、带着锁扣的方匣子(代表他构想的封缄公文匣),旁边标注着简略的秦篆“急”、“直达”。
在驿站方框内,他画了两个小人交接一个匣子,旁边标注“验封泥”、“换马”、“速发”,又画了一个小人拿着簿册登记,旁边标注“简记”、“终核”。
他想表达的是减少中间环节、直达终点、简化登记的核心思想。
第二幅图:一个标准量器。他画了一个类似斗的形状,旁边标注“铜”、“官颁”。
然后在斗的旁边,画了一个略小的、形状相似的斗,标注“副”、“校准”。
又在旁边画了一个立在市集或关卡的石碑,上面刻着同样的斗形,标注“公器”、“民参”。这是关于度量衡统一后末端校准和公示监督的雏形。
炭笔粗糙,木牍表面凹凸不平,他画的图歪歪扭扭,标注的文字也因不熟练的秦篆而显得幼稚笨拙,如同孩童涂鸦。
夕阳的余晖很快消失,光线迅速昏暗下来。赵高看不清了,只能停下。
他看着木牍上那些简陋的线条和符号,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和荒谬。
这些在后世看来简单到近乎常识的东西,在这个时代,在这个他身处的、如同巨大精密又处处充满原始低效的帝国机器里,却如同天方夜谭。
而他,一个刚刚被阉割、连走路都疼痛难忍、吃着猪食般食物的最低贱阉奴,竟然妄图用这简陋的涂鸦去改变什么?
绝望感再次如潮水般涌来。他疲惫地闭上眼,将那片承载着不切实际幻想的木牍紧紧攥在手中,粗糙的木刺扎进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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