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忆往昔，峥嵘岁月。。

　　恍惚间，邯郸那段灰暗而屈辱的童年会不请自来。

　　那时他还是个瘦弱的孩童，跟着母亲在赵国为质，走到哪里都能感受到鄙夷的目光，富家子弟的石子、市井无赖的嘲笑，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有一次，他被几个少年堵在巷子里，被推倒在地，额头磕出了血，对方指着他骂

　　“秦狗”“人质崽子”，

　　那种孤立无援的恐惧、深入骨髓的不安全感，或许正是他日后不择手段追求绝对权力、容不得丝毫挑战的根源

　　——他再也不想尝那种任人欺辱的滋味了。

　　他也会想起初回秦国的日子。

　　十三岁登基，却处处受制于吕不韦，那“仲父”的称呼背后，藏着多少轻视与掌控？

　　后来又冒出个嫪毐，竟敢秽乱宫闱，甚至自称是他的“假父”，举兵叛乱。

　　那段少年时光，他活得像个提线木偶，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夜里常常惊醒，攥着枕头直到天亮。

　　直到亲政后，他雷霆手段铲除嫪毐、罢黜吕不韦，才真正握住了秦国的权柄，可那些压抑与隐忍，早已刻进了骨子里。

　　而诸多回忆中，有一个身影近来愈发清晰——燕太子丹。

　　他们曾一同在赵国为质，都是远离故国的少年，虽算不上莫逆之交，却也因“同是天涯沦落人”

　　有过几分特殊的情谊。

　　那时丹比他年长几岁，偶尔会分给他半块干粮，在他被欺负时悄悄递过一块干净的布巾。

　　后来，他成了秦国的王，丹来到秦国为质，本以为能凭着旧日情分得到善待，却被他冷遇、羞辱。

　　他记得丹那双盛满失望与愤怒的眼睛，记得自己当时的冷漠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少年情谊算得了什么？

　　可丹最终冒险逃回燕国，策划了那场惊心动魄的荆轲刺秦，匕首寒光一闪的瞬间，至今想起来仍让他心有余悸。

　　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在胸中翻涌。

　　有胜利者对失败者的睥睨，毕竟丹的谋划最终失败，燕国也已成为大秦的郡县；

　　有对过往岁月的一丝追忆，那些在邯郸街头共有的落魄，终究是真实存在过的；更有一种隐秘的冲动

　　——他想让这位昔日“旧友”亲眼看看，自己如今已是何等至高无上的存在，是统一天下的始皇帝，而丹不过是阶下囚。

　　“赵高。”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奴婢在。”

　　赵高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从阴影里滑出来，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模样，仿佛从未离开过。

　　始皇帝的目光落在跳动的烛火上，语气平淡得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去廷尉诏狱，将太子丹带来。朕……要见见他。”

　　赵高心中猛地一惊，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太子丹被囚诏狱已有数年，陛下从未提过，如今突然要见，其中深意实在难测。

　　这位亡国太子，可是陛下心头一根拔不掉的刺啊。他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刻躬身应道：

　　“诺。”垂首的瞬间，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此去诏狱，怕是又要掀起一场风波了。

　　阴冷潮湿的廷尉诏狱最深处，太子丹被特制的重枷牢牢锁着，枷链嵌入嶙峋的肩骨，留下深紫的血痕。

　　他蜷缩在发霉的枯草堆中，长发如乱草般纠结，遮住了大半张脸，唯有偶尔转动的眼珠，还能窥见几分昔日燕国储君的影子。

　　多年的囚禁早已磨去了他的锐气，形销骨立的身躯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可那双深陷的眼窝深处，却始终燃着一簇未曾熄灭的恨意，如同暗夜里的鬼火。

　　牢门的铁链“哗啦”作响，铁锈摩擦的刺耳声划破死寂。

　　赵高在一众佩刀狱卒的簇拥下走了进来，皂色的袍角扫过地上的污水，激起细小的水花。

　　他示意狱卒退到三丈外，独自走到太子丹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曾经与皇帝平起平坐的人。

　　“太子殿下，”

　　赵高的声音拖着尖细的尾音，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虚假恭敬，“陛下有旨，要见您。”

　　太子丹猛地抬起头，乱发下的眼睛骤然瞪圆，浑浊的瞳仁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恨意，像是沉睡的火山突然喷发。

　　他挣扎着想撑起身子，却被重枷坠得一个趔趄，只能用嘶哑得如同破锣的声音嘶吼：

　　“嬴政？！他终于想起要亲手剜我的心了吗？！”

　　赵高微微皱眉，眼角的皱纹挤成一团，压低声音道：

　　“殿下，今时不同往日了。陛下念及邯郸旧情，或许只是想与故人叙叙旧。

　　殿下是聪明人，当知如何应对。陛下如今威加海内，坐拥万里江山，可这心情……却未必佳。”

　　他顿了顿，目光在太子丹身上扫过，带着隐晦的威胁，

　　“殿下若想少吃些苦头，甚至……或许能有一线生机，便当识时务些。

　　说些陛下爱听的，譬如邯郸街头分食的那半块麦饼，譬如……认错服软，认了这天下归一的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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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切莫再逞一时意气，触怒天颜啊

　　——龙颜一怒，可不是碎骨粉身那么简单。”

　　太子丹却猛地偏过头，用尽全身力气啐了一口。

　　只是他太过虚弱，那口带着血丝的唾沫没飞出半尺，便无力地落在身前的枯草上。

　　“呸！阉奴！休要在此摇唇鼓舌，惺惺作态！”

　　他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胸口剧烈起伏，

　　“让我向嬴政那暴君屈膝求饶？做梦！我燕丹乃姬氏后裔，燕国太子，顶天立地！

　　纵然国破家亡，也断不会向那背信弃义的小人低头！便是死，也要站着死！”

　　赵高眼中闪过一丝阴鸷，如同毒蛇吐信，但转瞬又恢复了那副谦卑的模样，淡淡道：

　　“既如此，奴婢言尽于此。殿下，请吧。”

　　章台宫侧殿，烛火通明，映得金砖地面如同泼了一层熔金。

　　始皇帝并未在庄严肃穆的正殿接见，只点了侧殿的烛火，连殿门都未曾完全闭合，似乎在暗示这场会面的非正式与私人性质。

　　太子丹身上的重枷已被除去，但脚踝仍锁着粗重的铁镣，每走一步都发出“哐当”的钝响。

　　两名郎官一左一右押着他，他踉跄着走进殿中，目光穿过摇曳的烛火，直直落在御案后那个身着玄色常服的身影上。

　　纵然对方未穿龙袍，那端坐的姿态、眉宇间与生俱来的威仪，依旧刺得他双目生疼。

　　积压多年的仇恨、国破家亡的屈辱、沦为阶下囚的愤懑，瞬间如同火山般喷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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