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老姐妹的心事

　　腊月清晨的寒气凝成白雾，向奶奶挎着竹篮刚推开院门，就看见隔壁赵婶子正站在石磨旁搓着手哈气。

　　淑英，这一大早的，是要上哪儿去？赵婶子关切地迎上来，一眼就看出向奶奶脸色不对——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连脚步都比往日沉重。

　　向奶奶勉强扯出个笑容，晃了晃手里的篮子：去镇上置办点年货。你这是......

　　我出来看看鸡窝，这天气冷的，怕鸡冻着了。赵婶子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咦？志学不是要接你去城里过年吗？我昨儿个还看见他带着两个孩子回来。

　　向奶奶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篮子的竹编纹路：不去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在城里住着，连口顺心的水都喝不上。

　　赵婶子是明白人。她想起前些天淑英带着牧尘回村时的模样——手里就拎着个小包袱，眼角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依着淑英对孙子的那股疼爱劲儿，要不是实在寒了心，哪舍得在这年关跟孙子分开？

　　你等等！赵婶子突然拉住她的胳膊，我正好也要去镇上扯块布，给孙子做件新衣裳。咱们一块儿去！

　　说着就快步往回走，不一会儿拎着个篮子出来，篮子里还特意用布包着两个热乎乎的烤红薯：给，刚出炉的，路上垫垫肚子。

　　两个老姐妹并肩走在乡间小路上。冻硬的土路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路旁的麦田里，越冬的麦苗在寒风中顽强地挺立着。

　　听说王老汉家的新媳妇怀了双胞胎，赵婶子故意找些开心的话题，这可真是天大的喜事。

　　向奶奶心不在焉地了一声，目光游离。

　　赵婶子又说起村东头李家的闺女要出嫁的事，可向奶奶依然提不起精神，只是机械地点头。

　　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向奶奶突然停下脚步。粗糙的手掌抚过皲裂的树皮，她想起志学小时候最爱爬这棵树，秀儿刚嫁过来时，常在这树下纳鞋底等她下工。如今......

　　秀兰啊......向奶奶的声音有些发颤，你说现在这当婆婆的，怎么就这么难......

　　赵婶子连忙握住她冰凉的手，轻轻拍着：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咱们村里谁不知道，你对儿媳妇那是掏心掏肺的好。秀儿坐月子那会儿，你一天六顿饭地伺候，连洗脚水都端到床前。这些大家都看在眼里。

　　向奶奶的眼圈倏地红了：可她......她说我挑拨他们母子感情......就为着尘娃生病的事......那天我不过是多说了两句，她就......

　　断断续续地，那些憋屈的往事终于找到了出口。她说起秀儿失控的指责，说起自己夜里偷偷掉的眼泪，说起现在婆媳之间那道看不见的鸿沟。

　　最让我伤心的是，向奶奶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秀儿说我是故意挑拨他们母子感情。我疼孙子还来不及，怎么会......

　　赵婶子叹了口气，把热乎乎的红薯塞进她手里：先吃点热的。要我说啊，婆媳之间就像这冬天的麦苗，看着枯黄，根还活着呢。等开春下了雨，自然就又绿了。

　　她挽住向奶奶的胳膊，继续往前走：你现在不去也好。在城里住着，哪有在自家舒坦？让他们想想你的好，比你在跟前伺候强。

　　两个老人的身影在田埂上慢慢移动，霜花在她们的鬓角闪着细碎的光。

　　说完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向奶奶忽然觉得心口松快了些，仿佛连日来压在心头的那块大石头，被老姐妹这番贴心话撬开了一道缝。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绿色制服的邮递员骑着自行车叮铃铃地过来，在她们身边刹住车：向婶！正好碰见您，有您的包裹和信，得去邮局取一下。是从魔都寄过来的。

　　魔都？向奶奶先是一愣，随即脸上绽放出惊喜的笑容，是遥知那孩子寄来的！太好了，不知道哥哥现在身体怎么样了......

　　赵婶子疑惑地看着向奶奶：淑英，没听说你在魔都有亲戚啊？

　　向奶奶这才想起这事还没跟村里人说过，连忙解释道：是我哥哥。这些年我一直以为他在饥荒里没了，谁知他还活着，当年走散后他去了魔都。去年他儿子宋遥知找到志学厂里，我们这才联系上......

　　说到这里，向奶奶的声音有些哽咽：整整二三十年了......我那时候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着了......

　　赵婶子听得眼圈也红了，紧紧握住向奶奶的手：这是天大的喜事啊！能找到失散多年的亲人，这是老天爷开眼啊！走走走，咱们快去取包裹！

　　两人加快脚步来到邮局，果然看见一个硕大的包裹放在柜台里。向奶奶签收时，手都在微微发抖。

　　邮局工作人员帮着把包裹抬出来，赵婶子看着这么大的包裹，想了想说：淑英，你在这等着，强子今天正好赶集，我让他赶牛车过来接咱们。这么大的包裹，咱俩可扛不回去。

　　向奶奶点点头，在邮局门口的石阶上坐下，小心翼翼地拆开那封信。信纸上是侄子工整的字迹：

　　姑母：父亲近来身体尚好，只是时常念叨您。随信寄去一些年货，望您保重身体。父亲说等开春天暖了，想回老家看看......

　　读到这里，向奶奶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滴在信纸上，晕开了一小片墨迹。

　　赵婶子很快带着强子赶着牛车回来了。强子利落地把包裹搬上车，笑着问：向奶奶，这是哪来的大包裹啊？

　　向奶奶擦擦眼角，脸上是这些天来最真切的笑容：是我哥哥从魔都寄来的。等回去了，你们都来尝尝魔都的点心。

　　牛车在乡间小路上吱呀吱呀地前行，包裹在车上随着颠簸轻轻晃动。向奶奶的手一直轻轻抚摸着那个大包裹，仿佛能透过厚厚的包装，触摸到远方亲人的温度。

　　赵婶子看着她终于舒展开的眉头，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这个年，或许真的不会太冷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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