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守夜人的铃声

　　夜深如墨，二柱家的土炕边，煤油灯芯被剪了又剪，昏黄的火苗在墙壁上投下三人摇曳的影子，仿佛在演绎一场无声的皮影戏。

　　尘娃，回去睡吧。程大夫第三次劝道，声音里带着长辈特有的慈爱，却又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明日还要早起温书，莫要耽误了功课。

　　牧尘固执地摇头，眼睛紧紧盯着炕上昏睡的二柱，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师父，我不困。二柱是因为我才......若不是我非要拉他去夜探，他也不会......少年的声音哽咽了一下，烛光下，他的眼圈泛红，不知是困倦，还是深重的愧疚。

　　程大夫看着他倔强的侧脸，终究没再说什么，只是将身上的外衣解下，轻轻披在徒弟单薄的肩上。老人粗糙的手指在触碰到牧尘肩膀时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子时过半，万籁俱寂。牧尘正昏昏欲睡，忽然，一阵极细微的铃铛声随风飘来。那声音很轻，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带着山涧清泉般的空灵；却又奇异地清晰，仿佛就响在耳边，每一个音符都敲击在心弦上。

　　叮铃...叮铃...

　　清脆，悠远，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像是穿越了时空的阻隔，在夜色中轻轻回荡。牧尘注意到，每当铃声响起，他怀中的黑石就会微微震动，仿佛在与铃声共鸣。

　　牧尘猛地坐直身子，睡意全无：师父，你听到了吗？铃铛声！是从枯树那边传来的！

　　程大夫缓缓睁开微阖的双眼，手中的念珠不知何时已经握在掌心，正一颗颗缓缓捻动。他侧耳倾听片刻，摇了摇头：老朽耳背，什么也没听见。

　　但他的眼神却分明在说，他感知到了什么。

　　老人凝视着牧尘，眼底最初闪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但随即被更深的惊异与凝重所取代。他多年来隐隐的预感没有错，这孩子天生灵慧，与那方土地缘分极深，却不想这份缘，竟如此之快、如此之深地引动了“守夜人”。

　　守夜人不会无缘无故现身。程大夫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天机般的沉重。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而且应在了他最看重的小徒弟身上。

　　师父，这铃声好生奇怪，时远时近，像是......

　　无妨。程大夫打断他，声音平静如水，只要不伤人，便由它去。世间万物，各有其存在之理。说话间，老人的左手在袖中结了个特殊的手印，若隐若现。

　　牧尘还想再问，可见师父已经重新闭上双眼，只得把疑问咽回肚子里。

　　那铃铛声时断时续，忽远忽近，像是有人在夜色中缓步徐行，每一步都踏着古老的节拍。

　　更让他惊讶的是，随着二柱的呼吸逐渐平稳，铃声的节奏也变得轻快起来，仿佛在为他的好转而欣喜。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传来的一声轻响，清脆得像是玉珠落盘。牧尘警觉地望向窗外，借着月光，他看见院角那口储水的大缸里，水面正漾开一圈圈涟漪，由中心向外扩散，层层叠叠，仿佛有人刚刚往里面投了一颗小石子。

　　可院子里空无一人，连一丝风都没有。

　　牧尘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时，水面已经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错觉。他转头想告诉师父，却发现老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窗边，正凝望着院中的水缸，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

　　师父，那水......

　　嘘——程大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目光依然停留在院中，月影摇波，未必是风。有些事，看见了就当没看见，知道了就当不知道。

　　这一夜，铃声响了又停，停了又响，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才彻底消失。

　　天快亮时，他的呼吸已平稳许多，热度也渐渐退去。当第一缕晨光照进屋内时，二柱的睫毛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令人意外的是，他的眼神格外清明，完全不像是大病初愈的人。更奇怪的是，他的手腕上隐约可见淡淡的银色纹路，形似树叶的脉络。

　　水......他虚弱地唤道，声音虽然沙哑，却带着生机。

　　一直守在旁边的二柱娘喜极而泣，连忙端来温水。

　　这水正是从那个泛起涟漪的水缸中取的，二柱喝下后，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

　　牧尘看着二柱终于苏醒，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可当他看向师父时，却发现老人的神色比昨夜更加凝重。

　　天刚亮，向太爷就派小孙子送来一壶陈年老酒，说是给程大夫。

　　几个早起的老人也特意来看水缸，对着缸中的水窃窃私语，隐约能听到井龙显灵的字眼。

　　更让人惊奇的是，院中的老槐树竟在一夜之间开满了洁白的槐花，清香扑鼻。

　　程大夫为二柱把过脉后，将牧尘叫到院中。晨光里，老人的表情格外严肃：今日就随我回镇上。有些事，是时候让你知道了。

　　在收拾药箱时，牧尘无意中瞥见箱底有一枚古旧的铜铃，样式与昨夜听到的铃声极为相似。

　　而程大夫望着枯树方向时，无意识地摸了摸左手上的一道旧伤疤，那伤疤的形状竟与枯树的纹理有几分相似。

　　牧尘回头看了眼正在喝粥的二柱，那个困扰他一夜的问题终于问出了口：师父，昨夜的铃铛声，到底是什么？还有那水缸里的涟漪......

　　程大夫望向村尾的方向，晨曦中的枯树轮廓模糊，仿佛笼罩在一层薄纱中。老人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那是守夜人的铃声。他的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已经六十年没有响过了。上一次响起，还是我师父在世的时候......

　　说出这句话时，程大夫心中波涛汹涌。六十年前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他还是个跟在师父身后的少年，第一次听见那神秘的铃声时，师父凝重的神情至今历历在目。那时师父说：这铃声一响，必有大事发生。

　　如今铃声再现，究竟预示着什么？

　　是福是祸？

　　程大夫的眉头不自觉地锁紧。

　　守夜人不会无缘无故现身，除非......有什么东西惊动了它，或是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身旁的牧尘。

　　这孩子天资聪颖，更难得的是身具灵根，能听见常人所不能闻的铃声，能看见常人所不能见的异象。

　　难道......这一切都与这孩子有关？

　　是因为他的出现，才惊动了沉睡的守夜人？

　　想到这里，程大夫心中既惊且忧。惊的是这孩子的天赋远超他的想象；忧的是这份天赋背后，恐怕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因果。若是福缘还好，若是劫难......

　　临行前，程大夫从药箱中取出一个深蓝色的药香包，郑重地交给二柱爹。那香包用上好的绸缎缝制，上面用金线绣着八卦图案，散发着一股奇异的药香。

　　把这个挂在孩子床头，程大夫神色严肃，七日之内，香包不可取下，不可沾水，更不可打开。

　　二柱爹双手接过香包，连声道谢。那香包散发出的药香很是特别，既有檀香的沉稳，又带着艾草的清冽，还隐约有一丝说不清的古老气息。

　　牧尘敏锐地嗅出，这香气中除了常见的安神药材外，似乎还掺杂着一味极其罕见的龙脑香，这在他最近研读的《本草纲目》中只有寥寥数语的记载。

　　切记，程大夫又叮嘱道，这七日，莫要让孩子靠近水井、河边。若是夜里再听见什么动静，就当没听见。

　　二柱爹连连点头，小心翼翼地将香包捧在手里，仿佛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待二柱爹离开后，程大夫才对牧尘低声道：这香包中的药材，有一味是专门为你二柱哥配的。他如今魂魄未稳，最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

　　说着，老人从袖中又取出一个稍小的香包递给牧尘：这个你带着，近日就不要离身。等到了镇上，为师再与你细说。

　　牧尘接过香包，只觉得入手温润，那香气竟让他精神一振，昨夜积累的疲惫顿时消散大半。他小心地将香包收进怀里，与那枚黑石放在一处。

　　就在他们准备离开时，牧尘无意间瞥见二柱床头悬挂的香包上，那个八卦图案似乎在晨光中泛着极淡的金光，但定睛一看，又恢复了寻常模样。

　　程大夫最后望了一眼村尾的方向，心中暗叹：该来的终究要来。只希望这一次，这孩子能够平安度过这场未知的因果。

　　这个清晨，二柱家的小院里弥漫着神秘的药香，仿佛在为这个刚刚经历了一场诡异夜色的农家，筑起一道无形的守护。

　　而牧尘知道，这一切都与他心心念念的那棵枯树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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