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断亲

　　慕千月抱着妹妹，步履坚定地穿过人群，径直走向大通铺屋内。

　　她目光快速一扫，便锁定了最里面相对干爽避风的一处位置，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

　　一直冷眼盯着这边的王静舒瞬间急了。

　　那个位置她早就瞧好了，她猛地扯住身旁杨思韵的胳膊，声音又尖又急：“思韵！你看看！你看看你的好女儿！她眼里还有没有长辈了，你还不快管管！赶紧让她起来！”

　　杨思韵被嫂子扯得一个趔趄，脸上刚刚勉强维持的“宽容”面具彻底碎裂。

　　她甩开王静舒的手，几步冲到大通铺前，指着已经安顿好妹妹、正起身冷冷看着她的慕千月，厉声喝道：

　　“慕千月！你给我起来！谁允许你睡这儿的？这么没规矩！快给你舅母道歉，把地方让出来！”

　　慕千月站直身子，一副看好戏模样的王静舒，声音清晰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硬：“让出来？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娘！就凭她是你的长辈！”杨思韵气得胸口剧烈起伏。

　　“长辈？方才在门外，口口声声说我们是一家人，要共患难的可是母亲。”慕千月淡淡的陈述。

　　王静舒在一旁看得心急，尖声道：“思韵！你就这么看着她骑到我们头上撒野？这还有没有规矩了！”

　　嫂子尖利的催促像火星掉入了油桶，瞬间点燃了杨思韵强压下去的羞愤和怒火。

　　孟氏方才的算计、利益的考量，在这一刻被汹涌的情绪冲得七零八落。

　　她猛地甩开王静舒的手，理智的弦彻底崩断。

　　“够了！”杨思韵尖声嘶吼，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

　　她指着慕千月，手指颤抖得几乎戳到对方的鼻子，“逆女！你这个彻头彻尾的逆女！你不就是想要断亲吗？

　　好！我答应你！我杨思韵就当从来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思韵！”孟氏脸色骤变，急忙上前想要拉住她，“你胡说什么！快住口！”

　　可盛怒中的杨思韵根本听不进任何劝阻，她一把挥开孟氏的手。

　　眼睛死死瞪着慕千月，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你不是能耐吗？不是要带着这个快死的小孽种自己过吗？

　　我成全你！从今往后，你慕千月是死是活，都与我杨家无关！

　　你再也别想沾我杨家一丝一毫的光！你不是要断亲吗？现在就断！立刻！马上！”

　　她气得浑身发抖，仿佛只有用最决绝的语言才能找回那点可怜的、摇摇欲坠的权威。

　　“好。”慕千月的声音清晰冷静，与杨思韵的歇斯底里形成残酷对比，“口说无凭，既然要断，就去押差统领张大人那里立个字据，画押为证，也免得日后纠缠不清。”

　　林月娘还想再劝慕千月两句，但是却被她按下了肩膀。

　　“小姑，你留在这里照顾雪儿，我去去就来。”慕千月的眼神坚定，林月娘闻言只能点了点头。

　　“你！”杨思韵被她这公事公办、甚至带着点催促的态度噎得一哽，仿佛全力一拳打在了空处，憋闷得几乎内伤。

　　“去就去！难道我还怕了你不成！不知好歹的东西！”杨思韵尖声应战，此刻她已被怒火烧光了所有理智，只想着一定要压服这个忤逆的女儿，丝毫未考虑后果。

　　王静舒眼中闪过窃喜和得意，连忙搀住杨思韵的胳膊，煽风点火：“对！就得请张大人主持公道！反了她了！”

　　孟氏想拦，却被杨思韵一把甩开，只能焦急地跺脚。

　　慕千月不再多言，率先转身朝押差们休息的屋舍走去。

　　屋内，押差统领张峰正就着昏暗的油灯擦拭腰刀，听得动静，抬起头。

　　看到她们，眼中闪过了一抹不耐烦，他这次押解犯人，没有捞到太大的油水，正心烦呢！

　　皱眉质问道：“不去睡觉，乱跑什么！”

　　慕千月缓缓向他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想清楚了？”张峰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例行公事般的淡漠，“流放路上断亲，并非儿戏。立了据，画了押，母女情分、法律责任，可就一刀两断了。”

　　杨思韵正在气头上，想也没想就尖声道：“清楚！再清楚不过！我没这种女儿！张大人，请您立刻立据！”

　　张峰又看向慕千月，带着一种审视的味道：“你呢？”

　　慕千月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民女慕千月，心意已决，求大人成全。”

　　“呵，”张峰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听不出意味。

　　他不再多问，直接转向身旁的文书：“拿纸笔来，按规矩写断亲文书，一式三份。”

　　文书应声准备。屋子里一时只剩下纸张展开和研墨的细微声响。

　　杨思韵喘着粗气，死死瞪着慕千月，似乎想用目光将她刺穿。

　　王静舒在一旁暗自得意。

　　孟氏则面如死灰。

　　很快，文书起草完毕，内容冷硬而公式化，写明了杨思韵与慕千月自愿断绝母女关系，日后荣辱两不相干等等。

　　张峰将两份文书分别递到两人面前，语气公事公办：“看清楚内容，若无异议，按手印吧。”

　　杨思韵一把夺过笔，几乎是抢着般在指定位置狠狠摁下了自己的指印，仿佛生怕慢了一秒就会后悔。

　　她按完，将笔一丢，挑衅地看着慕千月。

　　慕千月默默拾起笔，蘸了红泥，她的动作不疾不徐，稳定无比，然后重重地将自己的指印摁在了母亲指印的旁边。

　　鲜红的印泥，像是终结的烙印。

　　张峰看着并按了官印的两份断亲书，一份交给杨思韵，一份递给慕千月，自己收存一份备案。

　　“好了。”张峰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此事已了，各自安生吧。”

　　他挥挥手，像是驱赶什么无关紧要的麻烦，“都散了吧，别聚在这儿碍事。”

　　他的反应太平静，太冷漠，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每日都会发生的寻常琐事，甚至懒得多投注一丝关注。

　　他话音未落，木门“哐当”一声被人猛地推开，一个年轻的押差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脸上带着急切。

　　“头儿！不好了！外面……”

　　“放肆！”张峰正为没捞到油水而心烦，见状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谁让你不通报就闯进来的？规矩都喂到狗肚子里去了？！滚出去！”

　　那年轻押差被吼得一个哆嗦，连忙低下头，急急地小声禀报：“头、头儿息怒！实在是……是外面有个小丫头，哭得厉害。

　　吵着非要立刻见慕千月姑娘，拦都拦不住，属下怕惊扰了其他人，这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慕千月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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