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到达邕州

　　次日清晨，流犯队伍在驿站大厅集合，一阵窃窃私语的躁动在人群中弥漫。

　　冰冷的空气里，交换的眼神、压低的议论和偶尔爆发的嗤笑声，都紧紧围绕着同一个主角——杨心儿。

　　她正被王静舒搀扶着站在门口，脸色惨白如纸。

　　肩膀处粗糙包扎的布条下，鞭伤隐隐作痛，但比这更刺骨的是周遭那些毫不掩饰的指点和嘲讽。

　　“……听说了吗？昨晚被人从那马厩里拖出来的，衣衫不整……”

　　“啧啧，真是丢死人了，一个姑娘家，竟然想用这种下作手段……”

　　“听说原本是想算计别人，结果自己中了招，真是报应！”

　　“嘘！小声点，她看过来了……”

　　杨心儿猛地抬起头，恶狠狠地瞪向声音来源处，那几个聚在一起的妇人立刻噤声，却掩不住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

　　她死死咬住下唇，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屈辱和愤怒像毒火一样灼烧着她的五脏六腑，却只能死死压抑，低头不语，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些刀锋般的目光和言语。

　　就在这时，客栈门口一阵轻微的骚动。

　　慕千月牵着她妹妹慕千雪，步履轻缓地走了出来。

　　她穿着一身干净的素色衣裙，发髻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晨起后的慵懒舒爽，与营地里的灰头土脸、凄风苦雨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仿佛完全没听到周围的嘈杂，目光淡淡扫过人群，落在妹妹身上时，唇角还含着一丝极淡的笑意。

　　一直焦急张望、眼圈乌黑的杨思韵立刻看到了女儿，她几乎是踉跄着冲了过去。

　　一把抓住慕千月的手臂，声音因急切和担忧而嘶哑不堪：“月儿，你······？”

　　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困惑和焦虑：“月儿，你告诉我，昨晚……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心儿她……她怎么会……外面那些人说的都是真的吗？你……你是不是对她做了什么？”

　　慕千月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回视母亲，语气淡然。

　　甚至带着一丝不解：“你在说什么？我昨晚很早就歇下了，什么都不知道。”

　　她轻轻挣开母亲的手，理了理袖口，“杨心儿怎么了？我醒来就听说外面闹哄哄的，似乎出了什么事？”

　　杨思韵被慕千月这副浑然不知情的样子弄得一噎，心里更加混乱：“可是……可是心儿她说……她说是因为你……”

　　“因为我？”慕千月微微挑眉，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诧异，“我昨夜与小姑和翠儿同在房内休息，一整夜都未曾离开过。”

　　她顿了顿，目光掠过远处枯树下那个剧烈颤抖的身影，声音轻缓却清晰：“或许……杨心儿是受了什么刺激，或者一时想岔了，才胡言乱语的吧。

　　你还是先去照顾舅母和表妹吧，她们看起来更需要你。”

　　说完，她不再看母亲脸上复杂的神色，轻轻拉起妹妹的手：“雪儿，我们该去马车上收拾东西准备上路了。”

　　流放队伍在沉闷压抑的气氛中行进了两日。

　　官道两旁荒凉的景色逐渐被更繁茂的农田和偶尔出现的村落所取代，预示着他们正在接近一个重要的枢纽。

　　第三日午后，疲惫不堪的队伍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座城池的轮廓。

　　高耸的城墙、熙攘的人声，以及空气中隐约飘来的各种食物和货物的混合气味，无不宣告着——邕州到了。

　　邕州乃边陲重镇，虽不比京城繁华，却也是商旅云集、人烟鼎盛之地。

　　城门口车水马龙，排队等候入城的队伍排得老长。

　　流犯们的出现，引起了周围人群一阵好奇而略带鄙夷的打量。

　　押解的官差显然对这里很熟悉，大声吆喝着维持秩序，驱赶着队伍靠边缓慢前行，等待核查入城文书。

　　“都老实点！到了邕州地界，谁敢生事，直接锁进州府大牢，那可就不是抽几鞭子那么简单了！”官差头目厉声警告，目光尤其在几个刺头和不安分的人身上扫过。

　　队伍暂时停滞下来。

　　长时间的跋涉让所有人都筋疲力尽，纷纷找地方坐下，贪婪地享受着短暂的休息。

　　孩童们睁着好奇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城门内外热闹的景象。

　　杨心儿这两日如同惊弓之鸟，彻底沉默了下去。

　　她躲在母亲和王静舒身后，用破头巾尽可能遮住脸，躲避着一切视线。

　　那晚的耻辱和恐惧并未随时间消散，反而在沉寂中发酵，啃噬着她的内心。

　　慕千月目光掠过邕州高大的城墙，眼神深邃，不知在思忖什么。

　　“头儿，文书查验完了，可以进城了！”一名官差跑回来报告。

　　官差头目一挥手：“起来！都起来！排好队进城！邕州城内规矩大，都给我夹起尾巴做人！我们在此休整一日，补充物资，明日一早再出发！”

　　听到“休整一日”，队伍里顿时起了一阵微弱的骚动，流露出几分期盼。

　　意味着今晚或许能有个遮风挡雨的住处，甚至可能是一顿热乎的饭菜。

　　队伍被驱赶着，缓缓流入邕州高大的城门洞。

　　阴影笼罩下来，仿佛进入另一个世界。

　　城内喧嚣的声浪瞬间将队伍吞没——小贩的叫卖声、车马的辚辚声、酒肆里传出的划拳声、街头艺人的吹拉弹唱……

　　种种声音交织成一幅生动的市井画卷，与流犯们的落魄凄惶格格不入。

　　街边行人纷纷侧目，对着这支衣衫褴褛、带着枷锁的队伍指指点点。

　　好奇、怜悯、厌恶、漠然……各种目光交织而来。

　　就在队伍行至一个相对宽敞的十字路口，等待一队载货的骡车通过时，异变陡生。

　　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猛地从人群外围响起，瞬间压过了市井的嘈杂！

　　“死——死人啦！！”

　　声音来自路边一条阴暗狭窄的巷口。

　　一个提着菜篮的妇人瘫坐在地，面色惨白，手指颤抖地指向巷子深处。

　　流犯队伍一阵骚动，官差们立刻紧张起来，厉声呵斥：“不许乱！原地待着！”但他们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领头的张峰眉头紧锁，骂了句晦气，示意两个手下：“过去看看！”

　　两名官差快步冲向巷口，拨开几个好奇张望的路人。

　　只朝里看了一眼，他们的脸色也瞬间变了。

　　其中一人猛地回头，对着张峰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点了点头。

　　张峰脸色凝重，吩咐其他人看好流犯，自己亲自走了过去。

　　慕千月的位置，恰好能透过人群缝隙，隐约看到巷内一角——那里似乎堆着一些杂物。

　　而在杂物旁，露出一只惨白僵硬、沾满污秽的人脚，脚踝上还有一道明显的、深可见骨的可怕伤口，不像刀伤，反而像是被什么野兽撕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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