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出没风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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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殿内燃着顶级的龙涎香,青烟袅袅,气味清冷,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股凝滞如铁的压抑。

  梁帝坐在宽大的御案之后,身前的奏折堆积如山。

  他手中握着一支朱笔,笔尖悬在奏折上空,久久未落。

  殿内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响声。

  白斐如一道影子,无声地侍立在御案一侧,他垂着眼,一动不动。

  许久,梁帝终于开了口,声音沙哑,像是被殿外的秋风吹了整整一夜。

  “昨日,温太医怎么说?”

  他的头没有抬,目光依旧锁在那份奏折上,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白斐的身形没有半分移动,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件与天气无异的小事。

  “回陛下,五殿下身体硬朗,外伤虽重,却并未伤及筋骨,温太医说,静养几日即可,无大碍。”

  梁帝手中的朱笔,终于落下,在奏折上画了一个圈。

  动作很轻。

  “那两个呢?”

  白斐略作停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但说出口的话,依旧是那般古井无波。

  “大殿下伤得重了些,藤条入肉,恐需多将养些时日。”

  “三殿下……最重。”

  “温太医说,三殿下身子本就比两位殿下娇贵,这顿打,几乎去了半条命,暂时不宜大动。”

  “嗯。”

  梁帝从鼻腔里发出一个单音,听不出喜怒。

  他将批阅完的奏折扔在一旁,又拿起一本新的。

  朱笔蘸了蘸朱砂,在砚台边沿轻轻磕了磕。

  “李正,开口了吗?”

  白斐的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暂未。”

  “放了吧。”

  梁帝的声音淡漠。

  “此事,他的确不知情。”

  白斐躬身,声音压得更低。

  “是。”

  梁帝没有再理会李正这桩小事,他翻开新的奏折,目光落在上面,手中的朱笔却迟迟未动。

  “缉查司那边,查得如何?”

  白斐察觉到御案上的茶杯已空,他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提起桌角那把小巧的紫砂壶,将滚烫的茶水注入杯中。

  茶雾升腾,模糊了梁帝那张看不出情绪的脸。

  “回陛下,缉查司传回的消息,那三十余名死士的背景,都太过干净。”

  “查不到任何家眷亲族,也查不到他们与京中任何势力的牵连。”

  “只根据他们手上的老茧判断,这些人,习武都有些年头了,且练的都是军中杀伐之术。”

  梁帝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

  滚烫的茶水入喉,他那双深邃的龙目之中,却结着一层化不开的寒冰。

  他放下茶杯,发出一声轻响。

  “这么多年,倒是真长了些本事。”

  这句话,不知是在夸,还是在骂。

  白斐垂首,沉默不语。

  “让玄景,带着他那条疯狗一样的缉查司,干回老本行吧。”

  梁帝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血腥气。

  白斐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干回老本行。

  那意味着,不再需要证据。

  不再需要审问。

  只需要怀疑。

  缉查司这柄多年前悬在所有王公贵胄头顶的利剑,即将褪去伪装的鞘,再次出剑。

  “是。”

  白斐应了一声,便悄然后退,重新回到了阴影之中。

  就在这时。

  殿门外,一名小太监碎步而入,身形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地面飘到了白斐身边。

  他在白斐耳边附语几句。

  白斐挥手让他退下,这才重新走到梁帝身边,声音依旧平静。

  “陛下,习贵妃来了。”

  梁帝批阅奏折的动作没有停。

  “让她进来吧。”

  白斐对着门口的小太监,轻轻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

  一道端庄秀雅的身影,捧着一个紫檀木食盒,缓步走入殿中。

  习贵妃今日穿了一身素色的宫装,云鬓高挽,未戴任何珠翠,却自有一股雍容华贵的气度。

  她走得很稳,每一步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仪态无可挑剔。

  “圣上。”

  她的声音温婉如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关切。

  “夜深了,妾给您熬了些粥,补补身子。”

  梁帝“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白斐极有眼色,对着习贵妃躬了躬身,便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和心殿,并轻轻带上了那扇沉重的殿门。

  偌大的宫殿,只剩下帝后二人。

  习贵妃走到御案前,将食盒轻轻放在一角,打开盒盖。

  一股清淡的米香,混着莲子的微甜,瞬间在殿内弥漫开来。

  她盛出一碗,用托盘捧着,绕过御案,递到梁帝手边。

  随后,她便自然而然地走到梁斐身后,一双柔荑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

  力道适中,缓解着帝王一日的疲惫。

  梁帝放下朱笔,端起那碗尚在温热的粥,用勺子轻轻搅拌着。

  他没有喝,也没有看向身后的习贵妃。

  “你就没什么想问朕的?”

  习贵妃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

  “圣上想说,妾就听着。”

  “圣上若是不想说,妾便不问。”

  梁帝闻言,笑了。

  那笑声很低,带着几分自嘲,又带着几分暖意。

  “你啊,向来是最懂事的。”

  他终于喝了一口粥,温热的米粥滑入腹中,驱散了些许寒意。

  “老大那边,你替朕去说一说。”

  习贵妃的指尖微微一顿,随即又恢复了原先的频率,她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

  “儿子做错了事,父亲教训儿子,本就是天经地义。”

  “难道他还要怨您不成?”

  “若他真敢有这等心思,那也只能是妾这个做母妃的,没有教好。”

  “圣上就是将妾连着一起罚了,也是应该的。”

  梁帝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背。

  那只手,保养得极好,细腻如玉,此刻却有些微凉。

  “这些年,倒是委屈你了。”

  梁帝的声音,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可曾怪过朕?”

  习贵妃没有接这句话。

  她脸上的笑容,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温柔。

  “圣上,可还记得儿时妾说过的话?”

  梁帝喝粥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碗,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

  整个人,仿佛陷入了一场悠远的回忆。

  那年。

  皇家别院。

  春日正好,一树繁花开得如云似霞。

  他还不是皇帝,只是众多皇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她也不是贵妃,只是将军府里那个最爱跟在他身后的刁蛮小姐。

  那天,他又被几位兄长联手欺负,抢走了新得的弹弓,还被推倒在地,摔破了膝盖。

  他一个人躲在花树下,倔强地不肯哭。

  是她,提着裙角,气喘吁吁地从远处跑来。

  她看到他膝盖上的伤口,眼眶一下子就红了。

  她一边用自己那方绣着兰花的手帕,笨拙地为他擦拭血迹,一边气鼓鼓地骂着那几个皇子。

  他看着她,闷声闷气地问:“你为什么总跟着我?”

  年少的她,仰着一张被阳光晒得微红的小脸,看着他,眼睛亮得像天上的星星。

  “因为你好看呀!”

  他愣住了。

  她却掰着手指,一脸认真地数着。

  “而且,我爹说了,以后我要嫁给你,当你的媳妇儿。”

  “我以后,要当皇后的!”

  他被她那理直气壮的模样逗笑了,膝盖上的伤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当皇后有什么好的?”

  她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

  “当了皇后,我就能保护你了!”

  “以后谁再敢欺负你,我就让我爹爹,带兵把他们全都抓起来!”

  那年树下。

  青衫,白裙。

  一个承诺,稚嫩,却又无比真诚。

  句句在目。

  和心殿内,寂静无声。

  梁帝缓缓睁开眼,那双总是盛满算计与威严的龙目,此刻竟有了一丝罕见的、柔软的湿意。

  他端起那碗粥,又喝了一口。

  “这粥……”

  梁帝的声音打破了殿内的宁静,他放下白玉勺,看着碗中晶莹的米粒。

  “怎么跟你往日做的,有些不同?”

  习贵妃手上的动作未停,脸上笑意温婉。

  “圣上尝出来了?”

  “有些甜?”

  梁帝“嗯”了一声。

  那甜味并不腻,清冽而纯粹,恰到好处地吊起了舌尖的味蕾,让寻常的莲子粥也多了几分回味。

  习贵妃见他没有停下,一勺一勺喝得顺畅,眉眼间的笑意更深了些。

  “许是因着加了些白糖的缘故。”

  梁帝动作微顿,随即又恢复如常,似乎并不意外。

  “你那可还有?”

  他随口问道。

  “若是没有,我再安排人给你送些过去。”

  习贵妃脸上的笑容,因他这句话而愈发真切。

  圣上没有再用那个冷冰冰的“朕”字。

  “圣上不知道?”

  她故作惊讶地掩唇轻笑。

  “这白糖,如今可不是什么稀罕物了。”

  “妾听宫女们说,现在就连樊梁城里的小食摊,都用得上这白糖做吃食了呢。”

  梁帝握着勺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缓缓抬起头,那双刚刚还带着几分温情的龙目,瞬间变得锐利。

  “你说什么?”

  宫中专供,平日里只做赏赐之用的白糖,流落到了民间?

  甚至,连街边小贩都能用得起?

  梁帝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疑惑。

  他眉头微皱,喊了一声。

  “白斐。”

  殿门被无声地推开。

  “近日,膳局的采买,可有详细记录?”

  白斐躬身。

  “回陛下,皆有记录在案。”

  “去,把膳局负责采买的管事,给朕叫来。”

  “是。”

  白斐领命,转身退去。

  殿内的气氛,随着白斐的离去,重新变得凝滞。

  习贵妃冰雪聪明,早已察觉到梁帝情绪的变化。

  她停下了揉捏的动作,默默地走到御案前,将已经空了的粥碗收回食盒,动作轻柔,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没一会儿。

  一名身穿内侍官服、身材微胖的中年太监,便被白斐领了进来。

  他一进殿,便感受到了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面。

  “奴才……奴才叩见陛下!”

  梁帝没有看他,目光依旧落在自己的奏折上,声音平静无波。

  “近日,你可曾采买白糖?”

  那管事太监的身体,肉眼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他不敢抬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回……回陛下,有……有采买。”

  梁帝手中的朱笔,停了下来。

  他终于抬起眼,目光如刀,落在管事太监的身上。

  “具体数量。”

  管事太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几乎要把自己的脑袋埋进地里。

  “三……三百斤。”

  “白银……九万两。”

  话音落下。

  “啪!”

  梁帝手中的朱笔,被他生生捏断!

  就连一旁始终仪态端庄的习贵妃,也忍不住掩住红唇,美眸中满是震惊。

  三百斤!

  九万两白银!

  梁帝气笑了。

  那笑声很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好。”

  “好啊。”

  “樊梁城出了这么大的事,一桩能搅动国本的生意,竟然无一人写奏折呈上来!”

  “他们倒是会打的好算盘!”

  梁帝猛地将手中的断笔拍在御案上,那双龙目之中,已是风雷滚滚。

  “白斐!”

  “让玄景,借着这个由头,给朕查!”

  “是。”

  白斐躬身领命,没有半分迟疑,转身快步退出了大殿。

  习贵妃见梁帝龙颜大怒,知道自己不便再留。

  她盈盈一拜,声音依旧温婉。

  “圣上息怒,切莫气坏了龙体。”

  “妾……先行告退。”

  说完,她提起食盒,莲步轻移,悄然退出了这片风暴的中心。

  梁帝独自一人坐在那空旷的御案之后,脸色铁青,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平复下情绪,但那双眼中的寒意,却愈发深沉。

  不一会儿。

  白斐去而复返。

  他刚一进殿,便听见梁帝那冰冷的声音传来。

  “去,给老五传旨。”

  白斐抬眼望去,只见梁帝将一卷明黄的圣旨,扔在了御案之上。

  那圣旨,被一根鲜红的丝绳紧紧包裹着。

  白斐心中一凛。

  他快步上前,双手接过圣旨,没有多问一个字,转身便走。

  这一次他直接从宫中牵出一匹通体漆黑的宝马,翻身而上,如一道离弦之箭,冲入了沉沉的夜色之中。

  五皇子府。

  苏承武正赤着上身,趴在床上。

  红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羹,一勺一勺,小心地喂到他嘴边。

  “慢点吃,烫。”

  苏承武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眉眼间挂着笑意。

  红袖只是温柔地笑着,用手帕擦去他嘴角的油渍,眼底满是宠溺。

  就在这时。

  卧房的门被“砰”的一声撞开。

  一名下人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上满是惊慌。

  “殿下!殿下!”

  苏承武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他脸上立刻挂上恰到好处的阴郁与不耐,猛地从床上坐起,牵动了背后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你他娘的着急投胎啊!”

  那下人被他吼得一个哆嗦,连忙跪倒在地,声音都变了调。

  “殿……殿下!白……白总管来了!”

  “带着圣旨!”

  苏承武的动作,僵住了。

  他脸上的怒容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深深的错愕。

  白斐?

  带着圣旨?

  难道……

  他来不及多想,也顾不上背后的剧痛,猛地翻身下床,随手抓起一件外袍披在身上,快步朝着前院走去。

  前院之中,灯火通明。

  白斐一身玄色劲装,身形笔挺如枪,静静地立在院中。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石雕。

  他的身后,那匹神骏的黑马正不安地刨着蹄子,口中喷着白气,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极限的冲刺。

  苏承武看到这副景象,心头猛地一沉。

  他快步上前,脸上已经堆起了那副熟悉的、带着几分谄媚的笑容。

  “哎哟,白总管,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您看您,来就来,怎么还骑这么快的马,这大晚上的,多危险啊!”

  白斐的目光,淡淡地落在他身上。

  他没有理会苏承武的客套,只是从怀中,缓缓取出了那卷被红绳包裹的圣旨。

  “五殿下,接旨吧。”

  苏承武脸上的笑容一僵。

  他看着那卷圣旨,尤其是那根刺目的红绳,瞳孔骤然一缩。

  他心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他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整理了一下衣袍,撩起下摆,恭恭敬敬地跪倒在地。

  “儿臣,接旨。”

  白斐没有立刻宣读。

  他环视了一圈院中那些战战兢兢的下人,声音平淡。

  “所有人,退下。”

  下人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院子,远远地躲开。

  整个前院,只剩下白斐和苏承武二人。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白斐这才缓缓展开圣旨。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苏承武的耳中,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朕躬闻,五皇子苏承武,性敦厚,存孝心,于围猎之际,临危不惧,护卫手足,功绩可嘉。”

  听到这里,苏承武的心稍稍放下。

  看来,只是普通的赏赐。

  然而,白斐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整个人如遭雷击!

  “暂领兵部尚书一职。”

  白斐的声音平淡无波,像一颗石子投入寒潭,没有激起半点涟漪。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脑中一片空白。

  兵部……尚书?

  我?

  苏承武脸上的惊愕、错愕、难以置信,最终尽数化作了一片死寂的灰败。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院中的灯火,将白斐的身影拉得很长,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夜风吹过,拂动着他玄色的衣角。

  白斐看着愣在原地的苏承武,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终于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波澜。

  “五殿下。”

  他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

  “还不接旨吗?”

  这一声,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苏承武瞬间从那片混乱的思绪中惊醒。

  他猛地低下头,掩去眼底所有的情绪,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儿臣……遵旨。”

  “谢父皇……隆恩。”

  那卷系有红绳的圣旨,落入他的手中。

  很轻。

  却又重逾千斤。

  白斐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他转身,动作干净利落,翻身上马。

  那匹神骏的黑马发出一声嘶鸣,四蹄翻飞,如一道黑色的闪电,再次冲入沉沉的夜色之中,转瞬便消失不见。

  前院,重新恢复了寂静。

  只剩下苏承武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在那冰冷的青石板上。

  他握着那卷圣旨,许久未动。

  良久,他才缓缓站起身,踉跄了一下,背后的伤口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

  可这皮肉之痛,又如何比得上心中的那片寒意。

  他打开圣旨,借着灯笼昏黄的光,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白纸黑字,朱红大印,不会有错。

  苏承武的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将圣旨胡乱地塞进怀里,双手拢入袖中,步履蹒跚地朝着自己的卧房走去。

  早知道……

  他娘的就不救了。

  这下好了,把自己搭进去了。

  父皇……

  你终究,还是对我起了疑心吗?

  还是说,只是单纯的因为我救了老九,对我的赏赐?

  苏承武想不明白。

  他只知道,从今夜起,自己便是那黑夜里最亮的一盏灯,将会吸引无数扑火的飞蛾,也会成为那两位兄长眼中最刺目的钉子。

  他推开卧房的门。

  红袖正焦急地等在门口,见他一脸愁容地回来,连忙上前扶住他。

  “怎么了?”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出事了?”

  苏承武看着她满是担忧的脸,心中的那股烦躁与戾气,莫名消散了些许。

  他摇了摇头,脸上重新挂起笑容。

  “没事。”

  他随手将怀里的圣旨掏了出来,像扔一块废纸一样,扔在了桌上。

  红袖看着那卷明黄的丝绸,有些犹豫,不敢伸手去碰。

  苏承武却像是没事人一样,径直走到桌边坐下,端起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肉羹,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父皇让我暂代兵部尚书。”

  他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红袖的动作僵住了。

  她虽然不懂朝堂之事,但也知道兵部尚书是个何等重要的位置。

  前尚书刚刚被拿下,殿下就顶了上去……

  “那岂不是……”

  红袖的眼中,满是惊慌与担忧。

  “殿下要成为……被他们攻击的目标了?”

  苏承武没有说话。

  他只是沉默地、快速地将一碗肉羹吃完,仿佛只有食物才能填补心中的那片空洞。

  脑中,无数个念头在飞速盘旋。

  推脱?

  不可能。

  父皇的旨意,无人可以违抗。

  硬扛?

  以自己明面上的这点势力,在大皇子和三皇子这两座大山面前,不过是螳臂当车。

  怎么办?

  苏承武放下碗筷,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他拿起桌上的圣旨,在手中掂了掂。

  他看着红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轻佻的眼中,此刻只剩下深沉的冷意。

  “你安心待着,我出去一趟。”

  红袖看着他眼中从未有过的凝重,心头一紧。

  她点了点头,声音温柔。

  “小心些,你还有伤。”

  “嗯。”

  苏承武应了一声,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刚走到院中,他那压抑了一晚上的火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还有没有活人!”

  他的吼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给本殿下,牵匹马过来!”

  九皇子府内,

  江明月算是抓到把柄,这两天黏在苏承锦身边,苏承锦敢怒不敢言。

  这回倒是做了一次柳下惠,倒不是坐怀不乱,而是不敢动啊。

  “砰!砰!砰!”

  院门被人擂得山响。

  怀中的可人往自己胸口蹭了蹭脑袋,苏承锦的眉头,瞬间皱成了川字,刚想起身。

  门房已经连滚带爬地跑到了院外,声音急促。

  “殿下!殿下!五……五殿下来了!”

  苏承锦:“……”

  看着江明月熟睡的面庞,苏承锦笑了笑,蹑手蹑脚的起身,这才不情不愿地裹上一件外袍,趿拉着鞋,一脸不爽地走了出去。

  刚一出屋门,就看到苏承武那张比锅底还黑的脸。

  他像一尊门神,杵在院子中央,身后站着的下人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

  苏承锦挥了挥手,示意下人们都退下。

  这才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开口。

  “我说五哥,你不在家好好养伤,大半夜跑我府上来干什么?”

  苏承武抬起眼,一双充血的眸子死死地瞪着他。

  “还不是你这个王八蛋害的!”

  “嘿!”

  苏承锦被他气笑了。

  他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给自己倒了杯凉水,灌了一口。

  “我告诉你啊,你耽误我跟我爱妃睡觉,小心我骂你啊。”

  苏承武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走到他对面坐下。

  那周身散发出的低气压,让整个院子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几分。

  苏承锦喝着水,斜眼打量着他。

  “不是,你哑巴了?”

  “大半夜的,你上我这儿逗我玩来了?我可真发飙了啊!”

  见苏承武依旧是那副如丧考妣的模样,苏承锦脸上的嬉笑之色,终于缓缓收敛。

  他放下茶杯,身子微微前倾,面容严肃起来。

  “父皇的赏赐下来了?”

  苏承武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他从怀中掏出那卷圣旨,“啪”的一声,扔在了石桌上。

  苏承锦眉头微皱。

  他拿起圣旨,缓缓展开。

  月光下,那一个个熟悉的字眼,映入他的眼帘。

  他没看还好。

  这一看,苏承锦先是愣住,随即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生怕是自己看错了。

  当他确认了无数遍,那“兵部尚书”四个字千真万确之后。

  他再也忍不住了。

  “噗……”

  苏承锦死死地憋着,脸都涨红了,肩膀一耸一耸,发出奇怪的声响。

  他看向苏承武,脸上是一种极其扭曲的、想笑又不敢笑的表情。

  “那个……额……”

  “恭喜五哥,贺喜五哥。”

  “砰!”

  苏承武一拳砸在石桌上,整张桌子都震了一下。

  他指着苏承锦的鼻子,那压抑了一晚上的怒火,如同火山般爆发!

  “我恭喜你大爷!”

  “苏承锦!你他妈就是个扫把星!”

  “要不是因为你这个王八蛋,老子现在还在府里搂着我的红袖睡觉!”

  “要不是为了救你,老子会被父皇在意?”

  “老子要是不救你,父皇会觉得对我有愧?”

  “他不觉得有愧,会他娘的把兵部尚书这个烂摊子扔给老子?!”

  苏承锦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

  他摊了摊手,一脸无辜。

  “这事儿你赖我?”

  “我也不能决定苏承瑞在哪儿动手啊。”

  “这事我说了又不算,你要找,也该去找他的麻烦。”

  苏承锦看着他这副气急败坏的模样,终于收起了玩笑的心思。

  苏承武骂也骂了,气也出了,整个人也冷静了下来。

  他指了指桌上的圣旨,声音嘶哑。

  “推,是肯定推不掉了。”

  “接下来,他们两个,肯定会先联手把我收拾了,再来收拾你。”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苏承-锦。

  “要不要合作?”

  苏承锦闻言,笑了。

  他学着前几日苏承武那副高深莫测的语气,慢悠悠地说道:

  “我只帮你一次。”

  “什么时候帮你,看我心情。”

  苏承武:“……”

  他看着苏承锦脸上那副欠揍的表情,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生气,不生气。

  跟这个王八蛋生气,不值得。

  苏承武站起身,拿起圣旨,转身就走。

  “我真是多余来找你。”

  “走了。”

  他刚走两步。

  “哎,五哥,五哥别走啊!”

  苏承锦连忙起身,一把拦住了他。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嘛,这么不禁逗。”

  他将苏承武重新按回石凳上,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五哥,你听我说。”

  “大皇兄、三皇兄,他们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咱们两个,才是亲兄弟。”

  “合作,必须合作!”

  苏承锦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帮你,安安稳稳地熬到去封地的那一天。”

  “你帮我,顺顺利利地离开京城,前往关北。”

  苏承武沉默了。

  他知道,苏承锦说的是唯一的出路。

  他一个人,扛不住。

  苏承锦,也需要一个在朝堂上,能替他吸引火力的挡箭牌。

  他们是天然的盟友。

  “好。”

  苏承武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见事情谈妥,他一刻也不想多待,站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

  卢巧成和诸葛凡二人,面色凝重,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

  苏承锦“啧”了一声。

  “怎么事情都赶在一天出?”

  卢巧成快步走进院子,一眼便看到了黑着脸的苏承武。

  他脚步一顿,本想等苏承武离开再说。

  却听苏承锦开口道:

  “当着五哥的面,没什么好瞒着的。”

  “说吧,出什么事了?”

  卢巧成看了苏承武一眼,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压低了声音,脸上满是焦急与凝重。

  “殿下!”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有些发颤。

  “缉查司……动了!”

  苏承锦一脸不解,缉查司是什么?

  苏承武的瞳孔,骤然一缩。

  卢巧成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就在不久前。”

  “缉查司的人,已经开始在查……”

  “白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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