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曾经？

　　意识，正在被剥离。

　　顾凡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团纯粹的念头，被从那间冰冷的地下密室里强行扯出，抛入一个无法理解的时空漩涡。

　　【火种】的警告，那个盘坐于星球之上，炼化宇宙的恐怖身影，还在他的感知中留下灼热的烙印。

　　神，或者魔。

　　一条没有回头路的轨道。

　　但下一秒，所有的宏大与恐怖都烟消云散。

　　他“睁开”了眼。

　　没有身体，没有触感。

　　他成了一个游荡的幽灵，一个被固定在第一人称视角的观众。

　　眼前，是龙都国防大学那座肃穆的大门。两名卫兵站得笔直，腰间的配枪透着森然的寒意。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青年，拖着一个半旧的行李箱，正走向门口。

　　那是他自己。

　　十八岁的，脸上还带着一丝对未来的憧憬和不安的顾凡。

　　不，不对。

　　这个“顾凡”，和记忆中的自己，不一样。

　　他的脚步轻浮，身体单薄，每一步都透着普通人长途跋涉后的疲惫。他的身上，没有那三百六十五次死亡轮回磨砺出的沉郁，更没有一丝一毫的气血波动。

　　他就是一个普通的，考上了顶尖学府，前来报到的高中毕业生。

　　“站住。证件。”卫兵伸手拦住了他。

　　“哦，好。”视角里的“顾凡”有些手忙脚乱地从背包里翻出录取通知书和身份证，递了过去。

　　卫兵接过，核对，刷卡。

　　“进去吧，左转去综合楼报道。”

　　“谢谢，谢谢。”“顾凡”点头哈腰，拉着箱子走进了大门。

　　旁观的顾凡，整个意识都陷入了巨大的混乱。

　　这算什么？记忆回放？

　　可细节完全对不上！他当初来报到的时候，虽然同样疲惫，但内心只有尽快找到力量的焦躁与决绝。绝不是眼前这个愣头青的样子。

　　视线随着“顾凡”的移动而移动。

　　综合楼，报道，穿着学员制服的热情学长。

　　一切都和记忆中的场景重合，但一切又都变了味。

　　“指挥系，顾凡。”

　　“哟，指挥系的啊。稀客。报道完跟我来吧，我带你去宿舍。”

　　学长领着“顾凡”走向宿舍楼。

　　“到了，就是这栋，七号楼。你的宿舍在302。”

　　“顾凡”推开了302的门。

　　宿舍里空无一人。

　　没有那个用豆腐块被子拉高全宿舍内务标准的石磊。

　　“顾凡”随意地选了一个靠窗的床铺，把行李箱往桌下一塞，然后一屁股坐下，长出了一口气。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妈？”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带着一丝嗔怪。

　　“小凡啊，到学校了？怎么不早点打电话报平安，急死我了。”

　　轰。

　　旁观的顾凡，那团幽灵般的意识，剧烈地颤抖起来。

　　是母亲的声音。

　　她没有失踪。

　　她还好好的。

　　“刚到，刚到，这不是安顿下来第一时间就给您打电话了嘛。”视角里的“顾凡”笑着，语气里满是属于儿子的熟稔与亲昵。“学校挺好的，就是大得有点吓人。室友还没来，我一个人。”

　　“一个人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跟室友好好相处，别耍小孩子脾气。钱够不够用？不够妈再给你打。”

　　“够了够了，您给的都够我用到毕业了。”

　　“你这孩子……”

　　听着那熟悉又陌生的叮嘱，旁观的顾凡，第一次感觉到了某种名为“痛苦”的情绪。

　　这比被怪物撕碎三百六十五次，还要痛。

　　这是一个没有噩梦，没有怪物，没有失踪的母亲，一个完完全全属于普通人的，幸福的人生。

　　一个他曾经拥有，却又从未拥有过的人生。

　　挂了电话，“顾凡”躺在床上，憧憬着自己的大学生活。

　　门开了。

　　一个高大的身影走了进来。

　　石磊。

　　还是那副寸头，国字脸，穿着简单的白色背心。

　　但他手里没有提着水壶，而是同样拖着一个行李箱。他的动作不再沉稳得可怕，只是一个普通的，有些不擅言辞的青年。

　　“你好，我叫顾凡，指挥系的。”视角里的“顾凡”主动站起来，伸出手。

　　“石磊，指挥系。”石磊放下行李箱，握了握他的手。

　　没有审视，没有探究。

　　只是两个陌生年轻人的第一次见面。

　　紧接着，秦风和赵瑞也到了。

　　秦风依旧骚包，一身潮牌，桃花眼看人带笑。赵瑞依旧拘谨，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

　　“哟，两位兄弟够早的啊！”

　　“你们好，我叫赵瑞。”

　　“秦风。”

　　四个人很快就熟络起来。秦风提议晚上出去搓一顿，庆祝大家成为室友。赵瑞立刻附和，石磊没有反对，“顾凡”也欣然同意。

　　旁观的顾凡，就这么“看”着他们勾肩搭背地走出宿舍，融入了傍晚的校园。

　　没有斩妖司，没有生死与共。

　　他们只是最普通的大学室友，会一起逃课，一起打游戏，一起讨论哪个系的姑娘最漂亮。

　　时间，在这个没有噩梦的世界里，飞速流逝。

　　大一，大二。

　　视角里的“顾凡”过着最普通的大学生活。会为了挂科而发愁，会跟女朋友吵架，会在暑假回家时吃着母亲做的红烧肉。

　　他甚至在一次军政推演课上，因为提出了一个“全民发枪，以应对超自然灾害”的荒诞构想，而被教授当众批评，成了系里的笑柄。

　　旁观的顾凡，麻木地看着这一切。

　　他像一个被判了无期徒刑的囚犯，被迫观看另一个人，用自己的身份，过着他梦寐以求的生活。

　　他终于明白这是什么了。

　　这不是记忆回放。

　　这是【火种】在向他展示一种可能性。

　　一种他没有被噩梦选中，没有背负起这一切的，可能性。

　　如果这就是代价。

　　用一个温暖的家，一个完整的人生，去换取一个拯救世界的机会。

　　那这个选择，未免太残忍了。

　　时间，来到了2024年8月28日。

　　零点。

　　视角里的“顾凡”正和室友们在宿舍里联机打游戏，为了守一个boSS，熬到了深夜。

　　“操！又被这孙子秒了！”秦风把键盘拍得震天响。

　　“你走位太骚了，奶不住啊风哥。”赵瑞哭丧着脸。

　　石磊一言不发，操作着自己的角色，稳稳地拉着仇恨。

　　就在这时。

　　世界，变了。

　　一股温润的，充满活性的能量，涌入宿舍。

　　“咦？怎么感觉身上暖洋洋的？”赵瑞动了动身体，“暖气提前来了？”

　　“什么暖气，我怎么感觉浑身都是劲儿！”秦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随意地挥了一拳。

　　砰！

　　他面前那台昂贵的曲面显示器，屏幕瞬间炸裂，黑烟冒起。

　　四个人都愣住了。

　　“我操……我……”秦风看着自己的拳头，一脸懵逼。

　　旁观的顾凡，意识却骤然冰冷。

　　来了。

　　他最熟悉的一幕，终于上演。

　　窗外，凄厉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

　　“救命！旺财疯了！”

　　“别过来！滚开！”

　　砰！玻璃破碎的声音，混杂着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嚎。

　　宿舍四人冲到阳台。

　　楼下的校园，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

　　平日里温顺的流浪猫狗，体型暴涨，双眼猩红，疯狂地攻击着视线内的一切活物。一个女生被她牵着的泰迪犬扑倒在地，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一口咬断了她的喉咙。

　　鲜血，染红了大学城的夜晚。

　　“这……这是怎么回事？”赵瑞的声音在发抖。

　　石磊的反应最快，他一把将三人拉回宿舍，锁死了门。

　　“待在里面，别出去！”他的身体素质远超常人，最先感受到了危险。

　　但危险，已经在宿舍里了。

　　角落里，秦风养的那只仓鼠，原本待在笼子里。

　　此刻，它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撑破了铁笼，一身白毛下，长出了锋利的骨刺。它的眼睛，变得和外面的野兽一样，猩红，暴虐。

　　它盯上了离它最近的秦风。

　　“吱！”

　　一声尖锐的嘶鸣，它化作一道白色的闪电，扑了过去。

　　“秦风！”视角里的“顾凡”惊叫着，下意识地想冲上去。

　　但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学生。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看着那只怪物，扑向他最好的兄弟。

　　旁观的顾凡，意识被这股无力感与绝望彻底淹没。

　　他终于明白。

　　【火种】给他看的，不是一种“可能性”。

　　而是“曾经”。

　　是那个没有他力挽狂澜的，世界本该走向的，唯一的结局。

　　一个他拼尽所有，才勉强扭转的，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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