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洪水来了

　　日子在紧张的学习、与朋友们的交流以及对即将到来的洪水的隐忧中飞快流逝。李正阳在随波中学的生活，逐渐步入了一种奇特的节奏。

　　教室里，他不再是那个缩在角落的透明人。他坐在后排，周围是苏柳波、岑培中、徐斌斌这几个前世关系就不错的“学渣”。他们凑在一起，自然不是讨论学习。下课铃一响，这几个人就凑到李正阳桌边，话题永远围绕着游戏厅新到的《拳皇97》怎么连招、哪个网吧能偷偷玩《传奇》、或者镇上音像店新到了什么港台电影的盗版碟。

　　李正阳前世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十几年，练就了见人说人话的本事。跟这群精力过剩的少年聊这些，他毫无压力，甚至能凭借“先知”优势，提前“预言”哪个游戏会火，哪个电影明星会过气，引得他们啧啧称奇。加上他是外宿生，同学们经常托他帮忙从校外带点零食、文具或者偷偷买点小说杂志进来，他基本来者不拒，收费也公道，因此在班上人缘相当不错。

　　课间，他们这群人经常在教学楼走廊上晃荡，倚着栏杆，对着楼下操场或隔壁班走过的女生指指点点，嘻嘻哈哈。苏柳波指着隔壁班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生，压低声音兴奋地说：“快看！莫颖林！真漂亮啊！”

　　李正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确实，莫颖林是公认的校花，十四岁的年纪，身姿窈窕，面容清丽，带着一种小镇姑娘少有的清冷气质。前世，他就是被这份气质吸引，开始了漫长而苦涩的单恋，最终荒废了学业。

　　但此刻，李正阳只是平静地看着。33岁的灵魂审视着这个青春靓丽的少女，心中毫无波澜。那份属于少年人的悸动和迷恋，早已在社会的熔炉和猝死的冰冷中消散殆尽。在他眼中，这只是一个漂亮的、与他人生轨迹不会再有任何交集的初中女生罢了。

　　他微微一笑，目光平静地从莫颖林身上掠过，没有停留，仿佛只是欣赏了一幅无关紧要的画作。这辈子，她注定只是他记忆长河里一朵不起眼的浪花。

　　而与苏柳波他们插科打诨的同时，李正阳也牢牢把握着自己的核心目标——学习。他利用一切碎片时间，专注地复习、预习。更重要的，是他和柳花、于婵、廖峰以及另一个同样有潜力考上高中的林显清，组成了一个“学习互助小组”。

　　说是互助，其实更像是李正阳单方面的“输出”。李正阳会把自己整理好的笔记、总结的学习方法、甚至是一些超前的解题思路分享给他们。他讲解清晰，深入浅出，常常能用生活中的例子解释抽象的概念，让柳花他们听得豁然开朗。

　　“哇！李正阳，你这方法比老师讲的还好懂！”柳花总是第一个发出惊叹。

　　于婵虽然依旧话不多，但眼神越来越亮，笔记记得无比认真。

　　廖峰和林显清也受益匪浅，尤其是廖峰，在李正阳的“开小灶”下，数学成绩肉眼可见地提高了不少。

　　班主任秦文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个小团体。他几次在窗外看到他们围坐在一起热烈讨论，或者在自习课上看到李正阳耐心地给于婵讲解题目。秦文非常欣赏这种“先进带后进”的学习氛围，特意在班会上点名表扬了他们，尤其称赞了李正阳的“热心”和“学习能力”。

　　面对表扬，柳花他们都很兴奋。只有李正阳，脸上挂着谦逊的笑容，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不屑。因为他清楚地记得，这位看似道貌岸然、对学生关怀备至的秦老师，在几年后，会因为与班上一位女学生发生不正当关系而被立案调查，身败名裂，彻底断送了教师生涯。此刻的表扬，在李正阳听来，充满了讽刺。

　　时间不紧不慢地走到了六月底。

　　老天爷仿佛喝醉了酒，彻底撒起了酒疯。连绵不断的暴雨笼罩了整个随波镇，仿佛天空被捅了个窟窿，雨水没日没夜地倾倒下来。街道上的泥浆变成了浑浊的溪流，低洼处积水成塘。镇外那条滋养了小镇也时常带来麻烦的河流，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上涨。

　　浑浊的河水翻滚着，裹挟着上游冲下来的枯枝败叶，甚至偶尔能看到死去的家禽家畜。原本宽阔的河面变得拥挤不堪，河水几乎要漫过两岸低矮的土堤。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和河底淤泥被翻搅上来的腥味。

　　镇上的人们开始有些不安了。往年虽然也发洪水，但像今年这样，雨季还没真正进入高峰（通常七月底八月初），河水就涨得如此迅猛的情况，并不多见。

　　李正阳站在教室窗前，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和瓢泼大雨，眉头紧锁。他记忆中的那场特大洪水，脚步越来越近了。他之前提醒妈妈关于仓库货物的事，妈妈虽然嘴上不信，但看着这反常的雨势和暴涨的河水，心里也开始打鼓。李正阳趁热打铁，又“转述”了几个从“网上专家”那里看来的“内部消息”，说上游雨量更大，水库可能顶不住了云云。妈妈终于坐不住了，开始指挥店员，把二楼仓库里那些怕水的布匹、成衣和一些贵重日用品，一点点往三楼更高的阁楼转移。虽然动作不快，但至少开始了。

　　李正阳稍微松了口气。仓库的危机，算是初步应对了。

　　但父亲的调动，依然悬而未决。

　　日历翻到了7月6日。

　　这一天，注定被刻入随波镇许多人的记忆深处。

　　暴雨，已经连续倾泻了十几个小时，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天空阴沉得如同锅底，豆大的雨点砸在屋顶、地面、河面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要将整个小镇彻底淹没。雨量之大，前所未见，雨水汇集成浑浊的洪流，在街道上肆意奔涌，低洼处早已成为一片泽国。

　　凌晨时分，随波中学男生宿舍一楼，靠山脚一侧的几个寝室里，熟睡的学生们被一阵冰冷刺骨的泥水惊醒！

　　“啊——！水！水进来了！”

　　“救命啊！好多泥！”

　　“快起来！山塌了！”

　　惊恐的尖叫声划破了雨夜的死寂。学生们慌乱地从床上跳下，双脚瞬间陷入冰冷粘稠的泥浆里。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他们惊恐地看到，浑浊的泥水夹杂着碎石、断枝，正从窗户缝隙和门缝里疯狂涌入！宿舍楼后面紧挨着的山坡，发生了小规模的泥石流！

　　“快跑！”有人反应过来，嘶声力竭地大喊。

　　一群群衣衫不整、惊魂未定的学生，像受惊的羊群，跌跌撞撞地冲出寝室，冲向楼梯。走廊里一片混乱，哭喊声、踩踏声、物品倾倒声混杂在一起。

　　当他们好不容易冲到宿舍楼门口时，眼前的景象让他们彻底惊呆了！

　　昨天还只是积水的操场，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浑浊不堪的水塘！水面漂浮着垃圾、树枝、甚至还有翻倒的课桌椅。水深已经齐腰！暴雨还在疯狂地往下砸，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继续上涨！

　　“天啊！操场没了！”

　　“我们怎么出去啊？”

　　“老师！老师在哪里？”

　　值夜班的老师和闻讯赶来的几位住校老师也慌了神。他们一边竭力安抚惊恐的学生，组织大家往宿舍楼更高的楼层和教学楼转移，一边手忙脚乱地打电话向上级汇报，同时联系镇上的派出所和镇政府。

　　“喂！喂！是镇政府吗？我是随波中学！我们这里出大事了！宿舍楼被泥水淹了！操场全是水！可能有泥石流！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派出所吗？快来学校！学生被困了！水太深了！”

　　电话线路时断时续，信号极差。老师们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焦急。

　　消息很快传到了镇政府。小小的办公楼里灯火通明，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被打破。电话铃声、急促的脚步声、焦虑的呼喊声此起彼伏。镇长、书记等主要领导都被紧急召集起来，派出所所长也浑身湿透地冲了进来。

　　“情况非常危急！”镇长拍着桌子，脸色铁青，“学校那边宿舍进水，操场水深齐腰，还有山体滑坡的危险！几百个学生被困在里面！必须马上想办法转移！”

　　“转移？怎么转移？”有人提出质疑，“外面水那么深，雨这么大，路都看不清！而且学生这么多，住得又分散，怎么组织？”

　　会议室里一片沉默。时间就是生命！每拖延一分钟，危险就增加一分！但仓促之下，如何安全、有序地将几百名来自不同村落的学生转移出去？这简直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万一在转移过程中再出意外，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争论不休之际，一个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响起：

　　“领导！我有一个方案！”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说话的人身上——是李卫国！他昨晚值班，一直没回家，此刻也是满身泥水，头发凌乱，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快说！李卫国同志！”镇长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李卫国深吸一口气，语速飞快但条理清晰：“现在情况紧急，不能犹豫！我建议，立刻启动应急方案：

　　一， 以村为单位分组： 马上统计清楚所有被困学生的姓名、所在班级和家庭住址（具体到村）。按照学生所属的行政村进行分组！同一个村的学生，无论年级班级，全部归为一组！

　　二. 干部带队，责任到人： 镇里所有能调动的干部、派出所民警、学校老师，全部动员起来！每个小组指定一名负责人（最好是熟悉该村情况的干部或老师），负责带领该组学生转移！

　　三. 就近高地集合，点名确认： 转移路线选择地势相对较高的安全地带，比如镇中心地势较高的几处公共建筑（粮站、供销社老仓库等）作为临时集合点。各组负责人带领本组学生，互相扶持，有序向最近的集合点转移！到达集合点后，必须立刻清点人数，确保一个不少！

　　四. 接力护送，确保到家： 到达集合点只是第一步！负责人必须亲自将本组学生护送到村口，或者交给前来接应的村干部、家长！必须亲眼看到学生被安全接收，才算完成任务！路上必须强调纪律，严禁学生私自离队或靠近危险水域！

　　五， 通讯保障： 给每个负责人配发对讲机（如果数量不够，就用口哨、旗帜等约定信号），保持联络畅通，随时汇报情况！”

　　李卫国一口气说完，会议室里一片寂静。这个方案，在如此混乱紧急的情况下，显得格外清晰、可行！它最大程度地利用了现有的人力资源，明确了责任归属，强调了过程监控和结果确认，避免了大规模转移可能带来的踩踏和失散风险！

　　“好！好！这个方案好！”镇长猛地一拍桌子，眼中爆发出希望的光芒，“就按李卫国同志说的办！立刻执行！所有人员，听李卫国同志统一调度！快！行动起来！”

　　命令一下达，整个镇政府像一台精密的机器，瞬间高速运转起来。老师们在电话和手写名单中飞快地统计学生信息；干部和民警们被迅速分组，领取任务；对讲机被分发下去……

　　李卫国站在指挥中心，虽然疲惫，但腰杆挺得笔直，眼神锐利，有条不紊地下达着指令。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贪图安逸、沉迷酒桌的“老油条”，而是一个在危机时刻挺身而出、展现出惊人组织能力和责任心的基层干部！

　　学校那边，接到指令的老师们也迅速行动起来。学生们被按照李卫国的方案分组，老师们大声喊着村名，让学生们找到自己的队伍。恐慌的情绪在有序的组织下逐渐平息。

　　很快，第一批由干部和老师带领的学生小组，互相搀扶着，顶着瓢泼大雨，趟着齐腰深的洪水，艰难却坚定地朝着镇中心的高地集合点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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