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温泉氤氲慰劳形，耳畔低语诉衷情

　　再醒来时，周身被一种奇异的温暖与浮力包裹。鼻息间萦绕的不再是鬼市的腐臭或马车皮革的味道，而是一种淡淡的、带着矿物气息的硫磺清香，混杂着湿润的水汽，温润地沁入肺腑。

　　林岚有些茫然地睁开眼。视野被朦胧的白色雾气笼罩，柔和的光线透过雾气弥散开来，将周遭的一切都晕染得模糊而梦幻。她发现自己正浸泡在一池温热的水中，水面之上，肩颈裸露在微凉的空气中，被氤氲的热气抚慰着，驱散了骨髓深处的寒意。身下的池底是光滑温润的玉石，水流如同最温柔的手，轻轻托举、按摩着每一寸酸痛的肌肉。

　　她微微侧头，发现自己正倚靠在一方同样由玉石砌成的池壁凹处，温热的水流恰好没过锁骨。身上的深青色胡服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件轻薄的、质地柔软的素色浴袍，沾了水，服帖地贴在身上。显然，在她昏睡时，已被妥帖地安置在了这里。

　　“醒了？”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带着温泉浸润过的温和，自身侧很近的地方传来。

　　林岚循声望去。隔着朦胧的水雾，沈砚的身影就在几步之外。他也浸泡在温热的泉水中，只着贴身的中衣，布料被水浸透，勾勒出宽阔而坚实的肩背轮廓。他并未看她，只是微微仰着头，闭着眼，任由带着硫磺气息的热气蒸腾着他略显疲惫的眉宇。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滑落，滴入雾气缭绕的水面，激起微不可察的涟漪。

　　“这是…哪里？”林岚开口，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在静谧的泉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骊山，皇家别苑的‘凝碧泉’。”沈砚依旧闭着眼，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陈述一件寻常事，“陛下听闻你我连日辛劳，又遭宵小构陷，特赐此泉沐浴解乏，以慰劳形。”

　　皇家别苑…凝碧泉…

　　林岚心中了然。这无疑是玄宗对他们查案辛苦的一种体恤，更是一种无形的安抚——尤其是对她这个身处“妖女”流言漩涡中心的人。这份恩典背后，是帝王对真相的期待，也是对他们能力的肯定。她轻轻呼出一口气，让温热的泉水包裹住自己，紧绷的神经在这份皇家特有的、带着距离的暖意中，终于开始一丝丝地放松、软化。

　　泉室里异常安静，只有温泉水自身底深处汩汩涌出的细微声响，以及水珠从洞顶钟乳石滴落的清脆叮咚。白茫茫的水雾在两人之间缓缓流动、聚散，如同无声的屏障，又似温柔的纱幔。

　　“鬼市…那密文…”沉默片刻，林岚还是忍不住打破了宁静。归藏的铁牌、鱼腥味中撕下的残页、那冰冷的字眼，如同跗骨之蛆，即使在温热的泉水中也无法彻底驱散。

　　“我已安排可靠之人，循着‘东南’的线索去查了。”沈砚的声音透过水雾传来，沉稳依旧，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掌控力，“鲁大成失踪前最后接触的是高全，高全又与索罗斯有勾连，而索罗斯背后…如今看来，盘踞着归藏这条毒蛇。环环相扣，线索虽断，却也指明了一个方向。”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冷冽的肃杀，“他们既敢将爪子伸到长安，伸到御前，伸到…你身上，这一次，定要连根拔起，永绝后患！”

　　“连根拔起…”林岚低低重复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温热的泉水，“谈何容易。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异星之力’…他们似乎对此异常执着，甚至…知晓一些我无法解释的事情。”她抬起头，隔着迷蒙的水汽望向沈砚的方向，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沈砚，若…若我真的与这‘异星’有关，若我的存在，真的会带来灾祸…”

　　“荒谬！”

　　沈砚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打断了林岚未尽的话语。他猛地从水中站直身体，水花哗啦一声溅起。高大的身影破开氤氲的雾气，大步走到林岚倚靠的池壁前。

　　水珠顺着他湿透的墨发和棱角分明的脸颊滚落。他俯下身，双手撑在池壁两侧，将林岚完全笼罩在他投下的阴影里。距离骤然拉近，林岚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燃烧的怒焰——那并非针对她，而是针对一切妄图伤害她、污蔑她的力量！

　　水汽蒸腾，沾湿了他浓密的睫毛，却让那双深邃的眼眸更加锐利逼人，如同淬火的寒星，直直刺入林岚的眼底。

　　“林岚，你给我听清楚！”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砸在玉石池壁上，铿锵作响，“这世间，从无什么‘异星灾祸’！有的，只是人心鬼蜮，是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的魑魅魍魉，为了一己私欲、为了不可告人的野心，编织出来的卑劣谎言！是他们在制造灾祸，是他们将屠刀挥向无辜，是他们妄图将这盆脏水泼到你身上，以掩盖他们自身的肮脏！”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某种更炽热的情感，滚烫的气息拂过林岚被水汽蒸得微红的脸颊。

　　“你剖尸验骨，洞察幽微，让冤者昭雪，令死者瞑目！你以奇技巧思，破镜花水月，解诡谲杀局！你之所为，是拨云见日，是涤荡污浊！长安百姓口中的‘法医娇娘’，当之无愧！”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仿佛要将这些话刻进她的骨血里：

　　“纵使举世皆谤，流言如沸！纵使刀山火海，荆棘满途！”他微微低下头，下颌轻轻抵上她湿漉漉的鬓发，温热的气息与低沉的嗓音一同，如同最轻柔的羽毛，却又带着磐石般的重量，拂过她的耳廓，直抵心尖：

　　“吾信汝，如信日月星辰。汝之清辉，足以照破这世间一切魍魉阴霾！”

　　“信汝如日月……”

　　这五个字，如同带着奇异魔力的咒语，又如同最滚烫的熔岩，瞬间注入林岚冰冷疲惫的四肢百骸，将她心底最后一丝因“异星”流言而滋生的阴霾和寒意，驱散得干干净净！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从心口汹涌而出，迅速蔓延至全身，比这温泉水更加炽热滚烫！连日积压的沉重、被窥视的恐惧、对未知的迷茫，在这一刻，在他坚定如磐石的信任和滚烫的誓言面前，如同阳光下的薄雾，顷刻消散。

　　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阵温热酸胀。林岚没有抬头，只是将脸颊更深地埋向他坚实温暖的颈窝，那里有温泉水的气息，也有他身上独有的、令人安心的清冽味道。她抬起湿漉漉的手臂，环住了他同样被泉水浸透的劲瘦腰身。没有言语，只有身体传递着无声的回应和全然的依赖。

　　沈砚感受到怀中身体的轻颤和骤然收紧的环抱，眼底的怒焰瞬间化作了深不见底的温柔。他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密地拥在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为她筑起一道隔绝所有风雨的高墙。下颌依旧轻抵着她柔软的发顶，无声地传递着守护的承诺。

　　温热的泉水在两人紧密相拥的身躯间静静流淌、环绕。氤氲的白雾温柔地包裹着他们，将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与外界所有的阴谋、杀机、流言蜚语彻底隔绝。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在温润的水汽中，以相同的频率沉稳而有力地搏动。

　　池底的暖流汩汩涌出，熨帖着每一寸疲惫的肌肤，也熨帖着两颗在波谲云诡中紧紧相依的心。那些沉甸甸压在肩头的案牍劳形、步步惊心的追查、如影随形的阴谋算计……在这片被信任与温暖浸润的天地里，终于暂时卸下，化作了泉水温柔的抚慰。

　　许久，林岚在他怀中轻轻动了动，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柔软和释然后的慵懒：

　　“沈砚…”

　　“嗯？”他低应，声音同样被水汽浸得温润。

　　“这温泉…真好。”她闭上眼，感受着那份从内而外被彻底抚慰的松弛，仿佛每一个细胞都在喟叹，“好像…骨头缝里的寒气都被泡出来了。”

　　沈砚低低地笑了，胸膛传来微微的震动。他稍稍松开怀抱，低头看着她被热气熏蒸得如同上好胭脂般的脸颊，和那双重新焕发出清亮光彩的眼眸。他抬手，极其自然地替她将一缕黏在额角的湿发轻轻捋到耳后，指腹带着温泉水留下的暖意，不经意擦过她微烫的耳垂。

　　“陛下赐浴，自有其神效。”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和怜惜，“只是…再好，也不可贪久。你身子单薄，气血有亏，泡久了易虚乏。”

　　林岚微微挑眉，属于法医的专业本能让她下意识反驳：“我身子好得很，只是连日熬神…”话未说完，却见沈砚已转身，长臂一伸，从池边不远处一个温着的玉盘中，取过一条宽大柔软、吸水性极佳的细葛浴巾。那浴巾显然一直用温泉水暖着，入手温热。

　　他不由分说地将浴巾抖开，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却又无比轻柔地裹住了林岚露在水面之上的肩头，将她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包拢起来，只露出一张被热气蒸腾得格外明艳的脸庞。

　　“好与不好，医者亦不自医。”他一边仔细地替她掖好浴巾边缘，防止冷风灌入，一边沉声道，语气带着点不容置疑的霸道，“听话。起来，去暖阁歇着，我让人备了驱寒补气的药膳羹汤。”

　　温热柔软的葛巾隔绝了微凉的空气，暖意从肩头蔓延开来。林岚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专注而强势的眉眼，感受着他动作间那份笨拙却又无比珍重的呵护，心头最后一点硬壳也悄然融化。她不再争辩，顺从地借着沈砚有力的手臂扶持，从温热的泉水中站起身来。

　　水珠顺着浴巾的下摆滴落，在玉石地面上溅开细小的水花。氤氲的雾气温柔地缠绕着两人，将他们相携的身影勾勒得朦胧而温暖。凝碧泉的暖流依旧汩汩不息，将所有的疲惫与惊惶，都暂时沉淀在了这一池温润的水波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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