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圣心独断风波起

　　李守中接过贾琏呈上的证据，决意查证，而忠顺王亦得消息，惊怒之下，一边命人清理手尾，一边图谋反击。这京城的天，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紧，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贾琏从李府归来，面上虽沉稳，心中实则亦有些志忑。他将烫手的山芋递了出去，接下来事态如何发展，已非他所能完全掌控，只能静观其变，并做好万全准备。

　　一连两日，风平浪静。无论是都察院还是忠顺王府，都未见明显动作。但贾琏安插在各处的耳目却回报，市面上关于宁国府、关于他贾琏的流言，竟在悄然间平息了不少，仿佛有一张更大的网，将这些杂音强行按了下去。与此同时，韩偃也发现，原本还能查到些许蛛丝马迹的珠翠阁背后东家，线索彻底断了，相关经手人仿佛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大人，对方反应极快，手脚也干净得很。”韩偃面色凝重地禀报。

　　贾琏点点头，并不意外：“毕竟是经营多年的地头蛇，若连这点决断和手段都没有，反倒奇怪了。无妨，我们握在手里的口供和纸条，他们抹不掉。现在，就看李御史那边，以及……宫里的态度了。”

　　他心知，忠顺王定然不会坐以待毙，必定会动用其影响力，尤其是在宫中的关系。而决定这场较量最终走向的，唯有那九重宫阙内的九五之尊。

　　果然，第三日午后，贾琏正在京营处理军务，忽有宫中内侍前来传旨，并非公开宣召，而是悄无声息地将他引至一处偏殿。

　　殿内灯火通明，当今陛下身着常服，坐于御案之后，面色看不出喜怒。下首站着两人，一位是身穿亲王服饰、面色阴沉如水的忠顺王水泓，另一位，则是身着御史官袍、神色肃穆的李守中。

　　贾琏心中凛然，知道关键时刻到了。他连忙上前，依礼参拜：“末将贾琏，叩见陛下！”

　　“平身。”皇帝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贾琏谢恩起身，垂手侍立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皇帝目光扫过下方三人，缓缓开口，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李爱卿，你日前所呈密奏，言及有人窥探勋贵内宅，散布流言，构陷大臣，且有证据指向宗亲。此事，关乎朝廷体统，朕，甚为关切。”

　　李守中上前一步，躬身道：“回陛下，臣确已查得部分实证。有宁荣二府下人栓儿、周瑞氏口供画押，证实其受外界指使，传递府内消息，散布不实之言。另有物证纸条一张，记录其传递信息之编号、时辰及对象。据查，传递节点为一名为‘珠翠阁’之首饰铺，而该铺背后，经初步核查，与忠顺王府长史周安之家眷有所牵连。且口供中提及指令来源为一‘胡先生’，据贾将军所言，忠顺王府门下清客胡道庸，与此描述颇为吻合。”

　　皇帝目光转向忠顺王：“忠顺王，李爱卿所言，你有何话说？”

　　忠顺王水泓立刻出列，脸上带着被冤枉的愤懑与委屈，躬身道：“陛下明鉴！此纯属诬陷！臣弟对陛下忠心耿耿，岂会行此等鬼蜮伎俩？那珠翠阁不过是寻常商铺，周安家人入股些许小生意，乃人之常情，岂能因此便攀扯臣弟？至于那胡道庸，确在臣弟府中做客卿，但此人品行如何，臣弟亦不敢全然担保。若其在外有不法之行，臣弟绝不袒护！然则，单凭几个背主奴仆的攀咬，以及一张来历不明的纸条，便要定一位亲王之罪，臣弟……臣弟实在惶恐，亦觉寒心！”他说得声情并茂，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皇帝不置可否，目光又看向贾琏：“贾琏，你乃事主，又是证据提供之人，你有何话说？”

　　贾琏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朗声道：“回陛下，末将不敢妄言指认亲王。末将所为，一为自证清白，洗刷家族污名；二为维护朝廷法纪！末将侄媳秦氏重病垂危，经名医诊断，乃中慢毒之兆！而与此同时，府外流言四起，污其名节，毁其家族！内有毒害之实，外有毁誉之言，步步紧逼，非要置一弱质女流于死地！末将恳请陛下，无论此事背后牵扯何人，都需彻查到底，揪出真凶，以正国法，以安人心！否则，今日受害的是贾家，明日又不知该轮到何家？长此以往，勋贵人人自危，朝廷体统何存？”

　　他这番话，避开了与忠顺王的直接冲突，而是将重点放在了“下毒害命”和“维护法纪”上，格局更大，也更能触动皇帝的神经。

　　果然，皇帝听到“中慢毒之兆”时，眉头微微皱起。勋贵内宅争斗他见得多了，但动用如此阴毒手段，且内外配合，这已超出了寻常宅斗的范畴。

　　忠顺王心中暗骂贾琏狡猾，急忙辩解：“陛下！此乃贾琏一面之词！所谓中毒，可有确凿证据？焉知不是其侄媳本就体弱，或是他人所为？”

　　李守中此时开口道：“陛下，臣已核实，为贾府侄媳秦氏诊病者，乃江南名医张友士，此人医术精湛，品行端方，其诊断应属可信。且贾府已控制下毒之仆妇刘王氏，其亦供认受外间指使。数项证据相互印证，下毒之事，恐非空穴来风。”

　　殿内一时陷入沉寂。皇帝手指轻轻敲击着御案，目光在忠顺王和贾琏脸上来回扫视。他深知忠顺王与太子亲近，而贾琏则是牛继宗提拔起来的军中新锐，背后似乎还有北静王的影子。这场争斗，表面是贾家与忠顺王府的冲突，实则牵涉更深。

　　良久，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好了。”

　　仅仅两个字，让殿内三人都屏住了呼吸。

　　“李爱卿所奏，事关朝廷体统，不可不查。然则，仅凭现有证据，亦难定亲王之罪。”皇帝目光落在贾琏身上，“贾琏。”

　　“末将在！”

　　“朕命你，协助李爱卿，彻查此事！一，查清下毒之源，捉拿真凶；二，查清流言起始，追究造谣之人；三，查明珠翠阁与各方关联！朕予你便宜行事之权，京畿各衙署，需尽力配合！但切记，”皇帝语气转厉，“需以实证为先，不得凭空揣测，牵连无辜！可能做到？”

　　贾琏心中狂喜，皇帝此举，等于是认可了他的指控，并赋予了他调查的权力！虽然名义上是“协助”李守中，且强调了“实证”，但这已是天大的胜利！

　　“末将领旨！定当恪尽职守，查明真相，不负陛下信重！”贾琏压下激动，肃然应道。

　　忠顺王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至极，但他深知皇帝心意已决，此刻再争辩反而不智，只得咬牙忍住，心中对贾琏的恨意更是滔天。

　　“忠顺王。”皇帝又看向他。

　　“臣弟在。”忠顺王勉强应道。

　　“你府上门客胡道庸，既涉嫌疑，便需避嫌。即日起，不得离京，随时听候传讯。你，也要约束府中之人，配合调查，可知？”皇帝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臣弟，遵旨。”忠顺王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都退下吧。”皇帝挥了挥手。

　　“臣等告退。”

　　三人退出偏殿，气氛诡异。李守中面无表情，对着贾琏微微颔首，便先行离去。忠顺王狠狠瞪了贾琏一眼，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贾琏独自站在殿外，看着远处宫墙之上湛蓝的天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正式开始。皇帝给了他一把尚方宝剑，但也给了他一道紧箍咒——“实证”。接下来，他必须在忠顺王府毁灭所有证据、反扑之前，找到那决定性的、能钉死对方的铁证！

　　他握紧了拳头，眼中燃起熊熊斗志。

　　忠顺王府，你们的末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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