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龙驭上宾

　　嘉靖皇帝中风昏迷、太子年幼、国本未定的惊天噩耗，如同朔冬最凛冽的暴风雪，席卷了大明帝国的每一个角落，也狠狠砸在了镇北侯李昊与所有关注时局之人的心头。紫禁城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宝座，第一次出现了如此清晰而致命的真空。天，真的变了！

　　消息传到青州镇北侯行辕时，李昊正与石虎、赵大山等将领商议山东防务善后事宜。信使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堂，呈上那份染着冰碴的六百里加急密报。当孙狗儿声音颤抖地念出“陛下昏迷不醒，储位未定”这短短数字时，整个大堂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僵在原地，脸上血色褪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与巨大的恐慌。

　　石虎手中的茶杯“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赵大山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就连一向沉稳如山的陈老先生，也踉跄一步，扶住了案几，老脸煞白，喃喃道：“天……天塌了……”

　　唯有李昊，在最初的震惊之后，迅速压下了内心的惊涛骇浪。他缓缓坐回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冰冷的紫檀木扶手，目光扫过堂下失魂落魄的众将，声音出奇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质感：“慌什么？天，还没塌下来。”

　　这平静得近乎诡异的声音，如同带着魔力，瞬间将众人从极度的恐慌中拉扯出来。所有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李昊身上，仿佛他是这惊涛骇浪中唯一可依靠的礁石。

　　“消息确实吗？”李昊看向孙狗儿，语气依旧平稳。

　　孙狗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侯爷，消息来源……交叉印证过，是我们在司礼监和太医院的眼线同时冒死传出，应……应是无误。陛下是在昨日午后丹房服药后突然昏厥，至今未醒。太子年仅八岁，且非嫡出……眼下宫中由张皇后（嘉靖皇后）暂摄六宫事，然外朝……已乱成一团。”

　　太子年幼，非嫡出，主少国疑！这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众人心上。这意味着，一场围绕皇位继承的惨烈斗争，已经不可避免！而手握重兵、镇守北疆、且与阉党势同水火的李昊，必将被卷入这漩涡的最中心！

　　“京中现在情形如何？”李昊再问，思维清晰得可怕。

　　“据报，内阁首辅杨廷和老大人已连夜入宫，与张皇后、司礼监张永等商议……然各方意见不一。有言当立即拥立太子，有言当从宗室中择贤……张永似有意拖延，其党羽四处活动。五军都督府、京营皆已戒严。百官人心惶惶，流言四起。”孙狗儿快速禀报着零碎却至关重要的信息。

　　“侯爷！”石虎猛地单膝跪地，虎目含泪，声音嘶哑，“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奸佞当道，少主幼冲，正是国家存亡之秋！侯爷手握重兵，身系北疆安危，万民瞩目，当此之时，应速做决断啊！”他话未说尽，但意思已明：是效忠幼主，还是……另作他图？

　　赵大山也噗通跪下，吼道：“大哥！京城那帮龟孙子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张永那阉狗，皇帝在时他都敢构陷咱们，现在皇帝倒了，他还不翻了天？咱们可不能坐以待毙！”

　　陈老先生颤巍巍道：“侯爷，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谨守防区，同时……需立即上表，表明态度，拥护太子正朔，以安天下之心啊！”他倾向的是稳妥的忠君之路。

　　众说纷纭，目光皆聚焦于李昊一人之身。他的决定，将影响无数人的生死，乃至帝国的走向。

　　李昊沉默着，目光再次投向那张巨大的大明疆域图，眼神深邃如渊，无人能窥其内心。嘉靖昏迷，于他而言，是前所未有的危机，亦是千载难逢的机遇！危机在于，失去皇帝制约，张永等阉党必将更加猖獗，自己这个“功高震主”的边将，是其必欲除之的眼中钉。机遇在于，权力洗牌，秩序重铸，正是打破僵局、问鼎最高权力的绝佳时机！

　　是做一个恪守臣节、可能兔死狗烹的忠臣良将？还是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效仿古之权臣，乃至……更进一步？

　　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北疆三万虎贲的忠诚，山东新附的民心，苏婉卿那深不可测的财力与情报网，朝中清流可能的态度，各地藩王、镇将的动向，以及……那遥远金陵城中，是否还有其他朱姓子孙，在暗中窥伺？

　　片刻的死寂后，李昊缓缓起身，一股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稳而决绝，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传本督将令！”

　　所有人精神一振，屏息凝神。

　　“一，即刻以镇北侯、总督蓟辽保定等处军务名义，发布告天下军民檄文！言陛下静养，太子乃国本，天命所归！我等身为臣子，当谨守岗位，保境安民，拥戴储君，以待陛下康复！若有敢乘危作乱、离间天家、祸乱朝纲者，天下共击之！”

　　此檄文，先占大义名分，稳住基本盘，观望风色。

　　“二，全军进入特级战备！北疆各关隘，加倍戒备，严防金帐胡虏趁虚而入！山东新附之地，加强巡逻，弹压宵小，安抚流民！没有本督手令，一兵一卒不得擅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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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稳住防线，握紧刀把子，这是乱世立足的根本。

　　“三，石虎！”

　　“末将在！”

　　“由你暂代山东总兵官，总揽山东防务，整训降卒，安抚地方。给本督把山东，经营成铁板一块！”

　　“末将遵命！人在山东在！”

　　“赵大山！”

　　“俺在！”

　　“你的骑兵，立刻收缩至济南、青州一线，保持机动，随时听调！同时，多派精干斥候，化装南下，给本督盯紧徐州、凤阳方向的官道漕运！我要知道，南直隶的兵，有没有异动！”

　　“得令！”

　　“孙狗儿！”

　　“卑职在！”

　　“你的缉事厂，所有眼线，全部启动！重点盯紧三处：京城！尤其是皇宫、内阁、司礼监、五军都督府的一举一动！南京！看看那些守备太监、勋贵、乃至……藩王，有什么动静！九边各镇！尤其是宣大、辽东、榆林，那些总兵官的态度！”

　　“卑职明白！这就撒出天罗地网！”

　　“陈老，”李昊看向陈老先生，“以本督名义，草拟奏章，八百里加急发往京城，呈送内阁与皇后殿下。内容：一，奏报山东倭患已平，地方渐安；二，表达对陛下沉疴的忧愤，祈盼圣体早愈；三，表明朔方全军，谨守臣节，拥戴太子，誓保北疆无恙，请朝廷放心。语气要恭谨恳切，但立场要鲜明！”

　　“老朽明白！这就去拟写！”陈老先生重重点头。

　　一道道指令，清晰明确，瞬间将混乱的局势纳入掌控。众人领命，纷纷疾步而出，大堂内很快只剩下李昊与苏婉卿——她不知何时已悄然来到堂外，此刻正倚门而立，面纱后的目光复杂难明。

　　“侯爷……已有决断？”苏婉卿轻声问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皇帝昏迷，于她复仇大计，亦是翻天覆地的变局。

　　李昊转身，走到她面前，目光锐利如刀，直视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眸：“苏姑娘，如今之势，已非权争，而是国运。本督想知道，你，以及你背后的人，究竟想要什么？又愿意……付出什么？”

　　苏婉卿娇躯微颤，与李昊对视片刻，缓缓摘下面纱，露出一张绝美却写满决绝的脸：“婉卿所求，从未改变。扳倒张永，清算旧案，还苏家清白！至于代价……”她深吸一口气，“婉卿与身后所有力量，愿助侯爷……权倾天下，安定江山！”

　　权倾天下！四字如惊雷，在这空旷的大堂中炸响！

　　李昊眼中爆射出慑人的精光，他缓缓伸出手：“好！那便让我们……联手，在这龙驭上宾之际，下一盘这天下最大的棋！”

　　两只手，再次紧紧握在一起。但这一次，盟约的重量，已截然不同。

　　就在李昊与苏婉卿定下盟约的同时，千里之外的紫禁城，已彻底陷入了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司礼监掌印张永，正对着跪满一地的东厂档头、锦衣卫官校，发出夜枭般的尖笑：

　　“天赐良机！真是天赐良机！李昊……你的死期到了！传咱家令，关闭九门，没有咱家的手谕，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还有，给咱家‘请’杨阁老回府静养！这大明的天，该换换颜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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